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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孩子，你说她得有多傻啊？都这年月了，咋还这么想不开呢？你说你死都不怕了，你还怕啥？干嘛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啊？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呗，谁离开谁不能活啊？真是的！你说这为人一回，多不容易，咋能这么轻易地说死就死了呢？白瞎那年轻轻的小命儿了。唉，这留下个没妈的孩子，多可怜！”小华坐在我妈的炕沿上，愁眉苦脸地直叹气。
“可不是咋地。这年月，还有几个这么傻的？这孩子！”我弟媳妇儿也心疼得直咧嘴。
“听说朱老五要和那个该死的姑爷拼命，让大伙儿给拽回来了。你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打过人家年轻人啊？那不是白扯吗？再说了，你又没捉奸在床上，连搞破鞋都叫不准，你能治人家个啥罪？药是自个儿喝下去的，又不是人家按着你的脑袋硬给你灌下去的，你能把人家咋地？要是把人家的房子给点着了，你还得被抓起来蹲监狱呢。他妈的，摊上这样的事儿，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自认倒霉了。谁让咱孩子自个儿想不开呢？”
“唉，听说小玲儿也病倒了。”
“能不病倒吗？活生生的一个大姑娘啊，这说没就没了，还不如死的是自个儿呢！”
的确，像小玲儿姑娘这样死也要抱住婚姻不撒手的傻孩子，现在是越来越少了。好多孩子都不再拿婚姻当回事儿，受不得一点儿委屈了，今儿个结婚、明儿个离婚，就像过家家一样没有长性。
还不光是年轻人这样没长性，就连为了嫁给于五不惜和爸妈掰脸的小萍，都土埋半截儿了，还整出了让大伙儿都瞪圆了眼睛的新鲜事儿。
想当初，小萍挣死挣活地嫁给了于五，虽说过了几年困难日子，但有小于子的扶持和照应，再加上于五的能吃苦、肯下力气，没过多久，他们家就脱了贫，还成了一般人家都比不上的富裕户。
随着几个妹妹的逐渐得势，小萍的优越感也越来越强。尤其是在于五面前，简直就像个皇太后。她根本就不拿于五当回事儿，骂他就跟骂孙子一样。
“瞅你那窝囊样儿，还笑？我真想一脚踢死你！”
被她骂习惯了的于五，嘿嘿地干笑两声，又拎起两桶牛料喂牛去了。
“快点儿喂，别特么跟个老娘们儿似的，拧拧哒哒地不出活儿。告诉你，我累了，晚上你做饭。”
“你不能老欺负他，那于五就是对你太好了，看把你给惯的！”看着于五那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后脖颈子，和拎着四桶牛料、小跑着奔去牛场的身影儿，小萍妈不平地白了小萍一眼。
自从小萍爸死后，小萍妈是越来越喜欢于五了。
“他就那玩意儿，贱！你越特么骂他，他就越哏儿哏儿地乐，就跟个傻子似的。”小萍望着牛场里被阳光照亮的牛群，开心地乐了。
“人家那是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别不知好歹。”
“啥我不知好歹啊？你没看他那个哈巴狗儿的样儿呢，成天跟在你屁股后边儿，是，对，是，对。一点儿主见也特么没有，哪像个男人？”
“滚一边儿去吧，别特么胡说八道了。”小萍妈也被小萍逗乐了，“他那是宠着你，你还不觉咋地呢，他跟别人啥时候这样过？”
手里有了闲钱，孩子又不着急结婚，越来越清闲的小萍电视看腻了，就在十七年前，买来了六家子的第一台电脑。
学会上网的小萍，很快就结识了一个江北的网友，慢慢地，就和网友聊出了感情。
她那本来还挺平静的心，也跟着吹起了狂风巨浪，她就像当年爱上于五那样，又疯狂地爱上了网友。
“你说吧，为了儿子，我不能走，可为了爱情……”
小萍的话，把她的好朋友小玲儿臊得满脸通红。
六家子人的嘴里，从来都不说爱情这俩字儿。这会儿，它突然从快要土埋半截儿的小萍嘴里蹦出来，大伙儿都像吃了臭豆腐一样，咂摸咂摸嘴，味道怪怪的，讲讲起来，都憋不住地捂嘴直乐。
小萍纠结了挺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要和网友见上一面：“我得去，不管咋样儿，我得了了这份儿心思，我也不想和他走了，但是不论咋样儿，我得见上他一面，得知道他到底是个啥样儿的人，也不枉我和他好了这一回。我就和他见这一面，往后，我再也不多想啥了，你一定得替我保密。”
小玲儿虽然答应了替小萍保密，但是没憋多久，她还是把这事儿悄悄地告诉了小华：“跟你说啊，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站在小华家窗根儿底下的小玲儿，看着小华家那一院子的大车小车和各种农具，悄悄地把这事儿的前前后后详详细细地说给了小华，“这回回来，我看是真消停了。没见面儿觉得好得不得了，这一见了面儿，咳，也就那么回事儿。穷嗖嗖的，下个馆子都舍不得花钱。本来小萍想吃铁板牛柳儿，他看了看价格，说已经有传的了，现在开始有疯牛病了，牛羊肉都不能吃。小萍又想点份儿海参，他说吃海参容易过敏、浑身起大红疙瘩，刺挠儿死人了。最后，只点了一盘儿凉拌土豆丝，一盘儿尖椒干豆腐，一盘儿地三鲜。你说这破玩意儿谁没吃过啊？谁特么不会做啊？跑那么老远就吃点儿这破玩意儿，真特么掉价儿！这回小萍也看明白了，还是于五对她好。在他们家，只要是小萍爱吃的东西，于五一口都不动。”
小华控制不住地又把小萍的事儿告诉了我弟媳妇儿和挺多人，慢慢地，小萍的秘密在六家子已经不是秘密了。
小华挺随她婆婆李大婶儿，爱串门子、爱说笑、嘴也挺快。当然，过日子，她也像李大婶儿一样是把好手。
当初，老三病好之后，为了还饥荒，他们两口子养猪、养鹅、种西瓜，起早贪黑拼命地干着。
有一年，他们家的西瓜刚刚长到拳头大小，一场劈头盖脸的大冰雹就把小西瓜全都砸得稀巴烂。小华不顾电闪雷鸣、大雨横扫，坐在满是泥水的西瓜地里，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放声大哭：“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我这天儿才刚刚透点儿亮儿，你不能就这样又给我一大棒子呀，我还有一大啪啦子饥荒没还上呢……”
被老三硬拽回家的小华，躺在炕上两天水米没粘牙，满嘴的大火泡。
“起来吃饭，再大的事儿，咱也得撑住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行。这事儿已经摊上了，上火也没有用。你再把自个儿懊糟出个好歹来，那就更完了。”李大婶儿扶着小华的脑袋，硬是把她从炕上周了起来。
“这不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吗？我这么多的饥荒，这又遭了这大难，我可咋整啊？”小华的眼泪又稀里哗啦地淌了下来。
“咳，不管遇上啥事儿，都得想开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咱西瓜完了，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想点儿别的招儿，补救补救。再说了，就算今年真不行了，还有来年呢，只要人没事儿，就不怕！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去想法儿挣钱，愁有啥用？”李大婶儿给吃不下饭的小华和老三做了一盆稀溜溜儿的面片儿，硬是逼着他们吃了下去。
没两天，校长帮他们想出了一个主意：“种大白菜吧。大白菜到秋天的时候哈尔滨需求量大，就是得雇车去卖，操着心，也卖不出西瓜一半儿的钱。”
小华乐了：“能出点儿是点儿，什么操心遭罪的，都不算个事儿。”
第二年，为了能多赚点儿钱，他们又种了西瓜：“我就不信了，还能年年受灾？去年一赔钱，今年大伙儿都不敢种了，说不定今年这西瓜还更贵了呢。”
果不其然，西瓜一下来，价格就比往年贵了一毛多。小华乐得嘎嘎的。
有一回，为了和城管抢秤，小华抡起了大铁锹。她说：“那个时候，可真是不要命了，就想着累死累活种的这点儿西瓜——全家的指望啊，可千万不能落在那些人的手里，宁可命不要了，也不能让西瓜没了！”
也许是城管没有小海和凤霞遇到的那些小流氓狠，也许是他们雇的司机太机灵、车开得飞快，反正他们很快就逃脱了城管的围追，保住了大半车的西瓜。
起五更爬半夜，他们用了四五年的时间，终于把老三看病拉的饥荒都还上了。
两口子高兴，一闲下来，就一个拉二胡、一个唱歌，招得大伙儿都爱去他们家串门子。
又过了两年，在大哥李校长的鼓动下，他们连攒带借，买来了六家子的第一台柴油180。春天起垄播种，夏天耥地，秋天拉苞米。因为六家子只有他们家这一台大型农用车，揽活儿特别容易。一年下来，他们就把借的钱全都还上了。
看出了这是一块儿大肥肉，第二年正月，六家子就又进了两台新的180。愿意用农用车的人家，差不多还是那些，土地的数量没咋变化，活儿却由三家分抢了，他们家的用户数量一下就掉了下来。
为了拉主顾，他们两口子一有空儿就挨家坐着唠，跟人家套近乎儿。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把活儿给人家干好。起垄耥地要比别人深，就得多费油。为了帮主顾抢时间，老三曾经连着两天两宿没合眼……
到了年底，他们虽然比第一年收入差了很多，但还是不错。
“唉，为了挣这点儿钱，这一天天的，就特么跟个三孙子似的。”年底，老三坐在热炕头儿上，边数钱，边抱怨着。
“行了，看在钱的份儿上，孙子就孙子吧，当孙子我也乐意！”小华边在炉桶子上烤手，边看着老三腿边儿的那沓钞票，哏儿哏儿地乐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