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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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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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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连载

第五十四章

就在我站在那儿东瞧西想的时候,有个小孩儿从我们旁边儿跑了过去。我妈说,那是朱老小子家的老二。

朱老小子出狱后,娶了个手有毛病的媳妇儿。破磨对瘸驴,互相将就了。只是这两个人一个懒一个残疾,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穷横穷横的朱老小子,跟着他大姐信了主以后,心态变得平和多了。虽然他家还住在快要塌了的土坯房子里,孩子天天哈喇子老长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吃好吃的,但他一直都活得挺乐呵儿。没事儿就和最投脾气的大波一块儿,坐在炕头儿上,掰着手指头计算,做点儿啥买卖、得投多少钱、能赚多少钱。算到激动处,他们都两眼放光,恨不能立马跳下炕、大干一场。

“去,赶紧炒俩菜,我得和大波哥喝一盅。咱就要发大财了,得庆祝庆祝!”

朱老小子和大波喝着酒,又高兴地挥起手,在空中指点着:“好项目,真是个好项目!妈的,穷不扎根儿、富不永久,风水轮流转,今儿个到咱家!”

虽说都是些小打小闹儿,没啥大投入,可没过多久,两个人还是赔得长着眼睛、无精打采了。

手头儿紧,朱老小子就想方设法地从丈母娘手里挤弄钱。那天出门儿,丈母娘打电话让他给捎5斤红小豆,他1斤多报价1元。

一块儿去的孙继忠乐得直拍手:“你小子,可真特么够损的啊,老丈母娘买的东西,你也拼缝儿!”

丈母娘知道了这件事儿,把他大骂一顿,从那以后,再也不用他捎东西了。

有的时候,实在是没钱花了,朱老小子也会跟着别人一块儿,去市里站大岗(在固定的场所,站在街边儿等待招工的人前来招人)。

有一天,滚烫的太阳刚刚跃上远处的楼顶,将柔媚的一瞥投向十字路口儿那密密麻麻的站大岗的人群,一辆招工的面包车就滑到了路边儿。还没等下车的人把话说完,呼啦一下就围上了一大片人,都争着抢着地喊:“我!我!我去!我去!”

朱老小子干活儿不顶硬,抢活儿却比谁都厉害,他左推右扒拉,把别人挤得东倒西歪,径直地挤到了招工的面前:“我去!”

招工的看他挺厉害,以为他干活儿也是把硬手,就用手一点:“你!”

他和被点的其他3个人一块儿,去清掏马葫芦去了。没想到,刚一掀开马葫芦盖儿,一股恶臭就冲了出来,熏得他胃一抽,差点儿吐了。

“我不干了!”他扔下工具扭头就跑。

“不干你特么报名!你让我现在去哪儿找人去?”

“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我是不干了。”他捂着鼻子、倒腾着两条小细腿,在楼空间那道强光的追逐下,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被人家抓回去胖揍一顿。

他一连出去七天,只干了三天的活儿。别人一天最次也能对付个百十来块,好的时候,二百都打不住。他三天一共挣了二百八。出去七天,每天中午一盘炒菜、两瓶啤酒,挣的钱,去了下馆子和坐车的,只赚了个本儿平。

老丈母娘气得破口大骂:“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要房子没房子,要饥荒一大堆,还特么天天躺在炕上不干活儿,有你这样儿的吗?你还叫不叫个男人?人家那老娘们儿都特么比你能干、比你挣的还多!”

“干啥干?挣钱为了啥?”

“为了啥?”老丈母娘被他给气蒙了,愣怔半天才回过味儿来:“CAO你个妈的,你说为了啥?能特么为了啥?还不就是为了有好日子过、不遭罪吗?”

“我现在躺着就没遭罪。”

老丈母娘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我CAO你个瞎妈的,你特么是没遭罪了,那老婆孩子跟着你,可特么遭老罪了!你个王八犊子,这特么一大堆的饥荒,啥时候能还上?”

“咳,那点儿饥荒算个啥?等世界末日一到,不信主的全都得死,还还给谁去?到那时候,六家子这些好房子,我们信主的随便挑着住!”

“别特么整天净说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屁话,有本事你现在就让我姑娘吃像吃、穿像穿,别特么整天活得跟个小鬼儿似的!”

“你别看那些人戴个金耳环、金项链儿啥的,就觉得她们了不起了,那不是好道儿来的钱,死后都得下地狱!我们信主的,将来都是要进天堂的。你知道那天堂是啥样儿的吗?告诉你,那天堂的地都是金子铺的,门和窗户,那都是玉石和玛瑙做的!你看他们现在有几个破钱儿,人五人六儿的,就多神气啊?狗屁!”

从来也没过过富裕日子的朱老小子,虽然穷,但能穷得乐乐呵呵儿的,他的内心,应该很安宁吧?不像小三,潮起潮落都经历过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对他内心的搅扰一定不是一般的人能体会得到的。

小三长大后,因为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二十三了,还没上媒人,他妈急得有点儿坐不住了。

小玲儿的老姨家在哈尔滨郊区,因为她老姨夫有病,不能干活儿,两个儿子偷鸡摸狗,进监狱就像走平道儿,家里一直挺困难。他们家的大丫头长得又瘦又小,二十了,也还没找婆家。又回到六家子的小玲儿妈,就想把那丫头介绍给大她三岁的小三。

在那之前,小三妈从来都不拿正眼儿瞅小玲儿妈,可这个时候,万般无奈的她,咋也心高气傲不起来了。她不住地跟我妈絮叨:“买猪买不了圈。再说了,丫头都随姑姑,哪有随姨的?那小玲儿妈要不是嫁了没正形儿的大孝子刘云,兴许,她也不会走到这步田地。”

叨咕叨咕,她的心里也就敞亮起来。再见到小玲儿妈的时候,她那一向都嗞嗞地冒着寒气的脸,立马就像朱大晃家后窗台下的芍药花,粉嘟嘟儿的热气腾腾了。她拉着小玲儿妈的手直往家里拽:“哎呀,这都多少天没看着你了,快进屋坐会儿。”

小三结婚后,为了照顾老丈人和老丈母娘,搬去了老丈人那里。几年后,小三的户口也迁了过去。

九十年代中期,因为城市建设征地,小三家的地得到了三十万元的补偿款,他一下就成了有钱人。

那时候,老丈人和老丈母娘都已经过世,小三家也没有地了,于是,他就把在那儿的两间小破房卖掉,又搬回了六家子。花5万元,买了三间大砖房。

要说小三脾气驴性归驴性,做人还是特仗义、特敞亮的。

小时候,他和我一样,老在胖丫儿家听广播,就和胖丫儿的弟弟大朋玩儿得特别好。长大以后,他们的友情也一直没断。

胖丫儿妈死后,因为生产队已经解散好几年,胖丫儿爸的拖拉机手也当不成了。没了外捞儿,也没了女人持家,好吃懒做的胖丫儿爸带着几个孩子,日子过得越来越水汤了。

给孙继忠娶了媳妇儿,他们家的家底儿也就掏空了。到大朋该成家的时候,多亏亲戚帮忙,给介绍了一个条件不错的独生女,大朋倒插门儿去了南边儿的镶黄四屯。

听说小三发了大财,大朋赶紧跑回了六家子,来看望小三。

小三打酒割肉满招待,两个人喝得云山雾罩。

“妈的,这没有钱,想干点儿啥可真特么难啊。”大朋眯缝着惺忪的醉眼,一仰脖子又灌进肚子里一小盅酒。

“你想干点儿啥?”小三扳着脚、歪着脖子、迷瞪瞪地看着大朋。

“妈的,想开个油坊,可钱太少了,办不动啊。”

小三把左手啪地往桌子上一拍,又用右手拍着胸脯子大声说道:“愁啥?有哥们儿我呢!”

他跳下炕,从柜子里掏出一万块钱,啪地一声拍到桌子上:“拿去花去,不够了再来取!”

大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激动地握住小三的手,口齿黏糊地说道:“感谢啊,感谢!我给你利息。”

“要啥利息?咱俩谁跟谁呀?不够你吱声儿!”

大朋也是个讲究人。没过几天,他就领着一大串马车,拉着高高摇摇的苞米荄子,给小三送礼来了。

那时候,虽然大地还没有完全化冻,但残雪已经基本上看不着了。裸露着黄白色胸脯的大地,暖融融地泛着亮光,宁静又安详;透过远处一道道稀疏的秃树枝丫,临近的村落若隐若现;黄白色大地的上空,一群麻雀正在自由自在地翻飞着,渐渐地就飞成了一片小黑点儿,消失在远处的秃树之间;而那颗照耀了千古的太阳,依然高悬在淡蓝色的天空上,散着亮白的光芒,尽心尽力地温暖着大地上的一切生命……

大朋带着长长的车队,在这静如古画般的画布上缓缓地移动着,稀稀拉拉、又似断非断,就像游龙一样缓慢地游进了阳光下的六家子。

大伙儿闲着没事儿,都好奇地跟着小三,去屯子东头儿迎接车队:“这架势的,比早先的大地主嫁姑娘还排场啊!”

小三站在人群前面,叼着洋烟卷儿,喜滋滋地拍着走过来的大朋的肩膀儿,亲热地跟他唠着。时不时地,还朝走过来的车老板子挥挥手:“跟上!跟上!”

小三的嘴丫子乐得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上了。

可事后,小三妈却把小三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个虎逼玩意儿,你又不养牛,你要那些个死苞米荄子干啥?一万块钱你抬出去,一年就是三千六百块的利息,你干啥不好?给你几车破苞米荄子,就把你支得找不着北了?可大街地打着灯笼,也特么找不着你这样的大傻狍子!”

小三被他妈骂得心烦意乱,可他爸还在不停地嘚嘚:“长了个漏斗子手,有多少钱也特么握不住。就这么个败霍法儿,说不上哪天,这点儿钱就得抖搂没它!”

“嘟嘟啥你嘟嘟?用不着你管!等我的钱花没了,那松花江的水都得流干了!”小三不敢顶撞他妈,但顶起他爸来,那是一顶一溜斜气。

不到半天的功夫儿,小三这句名言就传遍了六家子的大街小巷,大伙儿都抿着嘴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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