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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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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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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连载

第六十五章

晚上,我陪妈妈出去上厕所,夜风徐徐,空气清凉,转头望向天空,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仔细地打量过六家子的夜空了。虽说这只是农历初四的夜晚,连月牙儿都没有,但那青蓝高远的辽阔天幕上,却星光璀璨,头顶上那一抹淡淡的白云,就像一片被风扫过的巨大羽毛,薄薄的、白白的,柔韧透明。突然,一颗流星从我的头顶上嗖地一下滑向了西北的天边,给寂静的夜空又增添了一丝动感和一道亮痕。

“妈,这天上的星星可真美啊!”我不禁大声地赞叹起来。

“这有啥稀奇的,不天天都这样儿吗?有啥美的?”

我妈这一辈子,就对钱和粮食感兴趣儿,从来也不懂得什么感官享受。

“当然美了。”我想跟我妈好好说说这个问题,“这漫天的星星,在这青蓝高远的夜空上闪闪烁烁的,各自闪着光芒,又彼此相互映衬,看着又漂亮又深邃,还热热闹闹的,多好!看着它们,不光让人觉得心里敞亮,还让人觉得自己和天地之间是那么的亲近、那么的靠近,有它们的陪伴,即使一个人在路上,也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这要是在城市里,你根本就找不到这样的感觉。那城市里虽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但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是孤独寂寞的。而且那城市的夜晚能看到的,除了五颜六色刺眼的霓虹灯,就是遮挡目光的高楼大厦和不间断的汽车,不光天空雾气糟糟,就连空气都是浑浊的。这屯子里多安静、多好,空气清新、视野开阔,放眼望去,整个天空都尽收眼底,人的胸怀也不能不跟着辽阔起来。还是这屯子好啊,一年四季,连时光的脚步都能看得真真切切。”

“你这是离家时间太长了,看啥都觉得好。不过说真的,我也不喜欢城市。”

“就是嘛,你听,就连小于子家这些牛的动静儿,都比城市里那轰隆隆、唰唰唰、滴滴滴的刺耳汽车声好听多了。”

后面小于子家的养牛基地里,传来了奶牛的各种动静儿:喷鼻儿声、倒换蹄子声、撞击木桩声……

“你可真逗。”我妈被我说乐了。

“真的,这是自然的声音,对人没有任何伤害。哎,妈,你说自从有了小于子家这个养牛基地,咱家的后面再也不那么黑黢黢地吓人了哈。”

“就你成天老自个儿吓唬自个儿,有啥害怕的?自打有了这个奶牛基地,热闹倒是热闹了,可你要是想睡个安稳觉,那也难了。天天半夜两点钟,你还睡得正香呢,这后边儿就开始牛叫人吵吵、灯火通明了,你睡得多熟都能听见。”

“那我再给你换个厚点儿的窗帘儿吧。”

“不用。天天都这样儿,已经习惯了。”

“是,习惯就好了,就跟城市小区里的路灯一样,整宿整宿地在窗前亮着,你也没什么感觉。这些声音也都是自然的声音,不是噪音,听惯了也跟听催眠曲儿差不多了。”

“你说的倒挺好听,咳,没办法,也只能这样儿了。不过也是,听习惯了,听着也就跟没听着差不多了,翻个身接着睡吧。”

“妈,你说想一想小于子刚来那阵儿,咋也想不到,他会有今天这阵势啊。”

“咳,他家现在也不行了,比前几年差远了。”

“现在牛又少了?”

“少多了。听说,这阵儿这牛出奶少还不算,还老爱掉崽子呢。怀上没几个月就掉崽子了,还靠啥出奶?”

“那是咋回事儿呢?”

“谁知道了。有人说是现在的苞米荄子不行了,农药和化肥上的太多,都残留在苞米荄子上了,那牛吃了还能有好?唉!”

“哦。”我哦了一声,不禁又问道,“那这样下去,小于子家这个养牛基地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我看是快到头儿了。不出钱,谁还养牛?你看着吧,要不了多久,这些养牛的就都得把牛折腾了,还是打工省心。”

“要是大伙儿都不养牛了,小于子家的这个基地不也就跟着完了吗?”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小于子的好运气已经够长了。”

小于子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但在六家子,不论大人孩子,只要一提起他,都说小于子咋咋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小青年儿呢。其实,大伙儿之所以都这样叫他,就是因为他刚来六家子的时候,大伙儿都跟着他媳妇儿的远房亲戚——王世江家,这样叫习惯了。好像谁要叫了他的名字,别人都得一愣神儿,好半天才能回过味儿来:哦,是在叫小于子啊。

我头一回见小于子,是我刚参加工作没多久。

那天,我下班回到家,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我家的炕沿上,正对着几个邻居眉飞色舞地讲着监狱里的事儿。他一口很重的山东腔儿,长得人高马大。故事里的他,从刚入狱时的被人欺压,到后来成为欺压别人的狱中一霸,有屈辱、更有荣耀。我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我只是觉得,在我家那洞开的前后窗形成的穿堂风里,除了惯常的瓜果蔬菜和花草味道,似乎又散发出一股让人心里毛愣愣的恐怖气息。

外屋的燕子飞进飞出地在为晚餐忙碌着,里屋的陌生男人还在口若悬河地侃侃而谈。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还知道了他叫小于子。因为小江要结婚,一家三代没法儿挤在两间小草房里,他们家就去屯子西头儿,又盖了三间一面青的大房子。小于子买下了他家的老房子,成了我家的新邻居。

渐渐地,我对小于子的历史也有了一些了解。

小于子的老家在山东,他十岁就失去了父亲。十五六岁的时候,因为野性大闯了祸,只身跑到了大东北。

他先是在大兴安岭的深山老林里做伐木工,过着盲流子生活,后来,又结识了几个哈尔滨的朋友,和他们在哈尔滨干起了行窃的勾当。他说,他们只从大厂子里往出偷东西,用卡车运。因此,出入监狱也就成了家常便饭。直到三十多岁,他才认识了在饭店打工的媳妇儿,成了家。他们家之所以搬来六家子,是因为王世江老婆是他媳妇儿的远房亲戚。

在六家子,小于子没地没户口,谋生当然还得去哈尔滨。

有一天半夜,外面突然响起了汽车声。那年月的六家子,白天都见不到汽车,更别说晚上了。有挺多好信儿的人就爬起来看热闹,正好看见小于子在弥漫着花草清香的月光下、在虫鸣蛙鼓的伴奏中,带着手铐、被警察押上了警车。

虽然很快小于子又被放了回来,有说有笑的就像啥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但大伙儿都挺瞧不起他。

本来在六家子,非本地人都被称为山东棒子,低人一等。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渣山东棒子,就更不招人待见了。

也不知道小于子是见过世面、懂的多,还是天生就是个破车子嘴,他总是笑眯眯不停地嘚嘚着,就像看不懂别人的脸色似的。见了谁,他都笑呵呵儿地唠起来没完。他还爱开玩笑,有事儿没事儿就和别人逗上几句。

那天,他看见小三剃了个光头,就笑嘻嘻地说:“看这小伙子,这脑壳儿亮的,苍蝇落上去都得直劈叉儿!”

“去你妈的,瞎特么叭儿叭儿啥?给我滚犊子!”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小三,张嘴就骂了他一句。

“哎~~~你这孩子咋回事儿呀?咋还骂人呢你?”

“骂你?再特么得瑟我还揍你呢!”

“哎呀?小伙子,跟你开个玩笑,你凭啥揍我呀?”

“揍你咋地了?”小三瞪起眼珠子,对着小于子的右脸就是一拳,“山东棒子,就特么欠揍!”

小于子一愣:“哎呀?小崽子,你也太特么过分了你。”小于子揉着脸巴子,生气地说,“告诉你,看在你是小孩子的份儿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找你爸说去!”

“找我爸?你就是把我爷爷从坟里周起来,也不好使!”

“我就看看咋个不好使法儿?”小于子说着就往小三家走去。

小三照着他的后腰又是一脚,没防备的小于子被踹了一个趔趄。

小于子急了,对着小三就是一拳,把小三的脸巴子打青了一大块儿。

小三捂着脸巴子,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远远看着的小三老弟弟,提把铁锹就冲了过来,照着小于子的脑袋就猛劈下去……多亏了小于子躲闪及时,才没被开瓢儿。

小三和他老弟弟从小到大,常常打得就像两只乌眼儿鸡,不论是抢吃的还是抢玩儿的,从不谦让。

记得有一回,他老弟弟推着铁环要去大道上玩儿,小三一把抢过来,推着就跑。他老弟弟捡起一块儿大硬土喀拉,照着小三的后脑勺儿就砸了过去,把小三的后脑勺儿砸出了血。

“你个小鳖犊子!王八蛋CAO的!”小三大哭着扔下铁环,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抓起一根棍子,就朝他老弟弟的脑袋抡去。他老弟弟一偏脑袋,棍子抡在了肩膀头儿上。

“CAO你妈!”他老弟弟捂着肩膀大哭着坐在了地上,他蹬着腿、一口也离不开妈地骂了起来。

小三爸踹了小三一脚,又踢了小三老弟弟一下:“两个没出息的玩儿。一个破铁环,有啥可抢的?他妈是你啥?他妈是你啥?他奶奶的!”

把一边儿看热闹的我逗得哏儿哏儿直乐。

但是,窝儿里斗得再狠,出了家门儿,只要别人欺负了他们兄弟,他们都会拼命地去帮兄弟干仗,即使长大了,也是这样。所以,一般人都不太爱招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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