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说好也好,说闹心也闹心。这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儿,你说我现在得多省心了。这整的,闹心!”小华叹口气,歪着脑袋又点着了一颗烟。
“闹啥心?你家今年光包的这三十来墒地也挣二十好几万了吧?还不算那些大车挣的呢,还有老三干电焊活儿也没少挣钱,买个楼房也不算个啥事儿,想买就给他们买吧,何必整的都不高兴呢。”我弟媳妇儿笑着对小华说。
“可不是咋地,你家今年可是挣着了。这苞米都卖到了一块一,可真是天价啊,听说县城西边儿都有卖到一块二的了,这要是放到以前,想都想不到啊。”我妈直咂舌。
“是,今年这苞米的价格是真不错,我挺知足的。”小华笑了,“这价在早先来说,那真是做梦都不敢梦啊。哎?那句老话儿咋说的了?等着吧,等到羊过千、牛过万、苞米一块半!虽说现在苞米还没到一块半,但跟从前比,也够高了。还有那奶牛,不早就有过过万的时候了吗?你还别说,这以前觉得不可能实现的事儿,现在还真都差不多实现了。”小华的笑脸随着外面天色的逐渐好转,也开始明亮起来。
“是啊,要不咋说,说啥有啥呢。以前老人总说,不管你还上天了呢,你看现在,可不真就上天了吗?”我妈也笑了。
“是,以前总说千里眼、顺风耳,谁也没见过。现在这微信视频,千里万里不都跟眼眉前儿一样吗?”
我们都开心地笑了。笑着笑着,我又奇怪地问:“现在苞米这么贵,我看陈文彬家秋天在大地里堆的苞米,比生产队的场院还大五六倍呢,他不怕丢吗?”
“有监控,谁敢偷啊?再说了,现在的人也不像早先那样爱偷东西了,自个儿吃点儿苦,都能挣着钱,何必去干那犯法的事儿呢,抓住了,不罚你个倾家荡产也差不多。不值得。”小华摇起了头。
“也是啊。”小华的话把我逗乐了。
“说到底,早先的人爱小,那也都是穷的,谁不愿意做个体面点儿的人啊?”
“嗯,这就是仓廪实知荣辱啊。”我感叹地点着头,“不过也真挺奇怪的,现在的苞米产量咋这么高呢?你说陈文彬种的地再多,也没有生产队的地多吧,他咋就出那么多的苞米呢?”
“这有啥奇怪的,生产队那阵儿,那苞米多稀啊,还常常会有一锄杠一锄杠的空地,那得缺多少苗啊!再加上那时候的苞米穗子还小,当然出不了多少苞米了。就是分生产队之后,家家户户都补得一颗苗也不缺了,但那时候的苗和苗之间,也隔得差不多有一尺半远了。你再看现在,苗和苗的距离基本上比那时候得近一半儿,苞米穗子长得还大,还有挺多双棒的。你说能不出数儿吗?那天,我扒了半袋子苞米粒儿,想打点儿苞米面儿吃,你猜这半袋子苞米粒儿,我扒出来多少苞米核子?”
“多少?”
“一盆都不到!”
“啊?”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天呢,现在这些科学家可真了不起!”我由衷地敬佩起这些种子科学家来。
“是,不管咋说,咱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小华幸福地笑了。刚刚冲破乌云的太阳,又把阳光洒满了整个屋子,小华那红润的脸庞被映得亮晶晶的。
突然,我发现马老瞎走进了我家的大门,我赶紧迎了出去。
“马大爷,好久不见了。”
“娟回来了。”
“您这身体还挺硬实啊。”
“咳,老了,一年儿不如一年儿了,这要不是有事儿,我都不走这么远了。”马老瞎说着坐在了我妈的炕沿上。
“哎呀,真是有日子没见着你了,这阵儿还挺好啊?”我妈关心地问。
“还行,就是觉着越来越没劲儿了,腿脚也越来越懒了。”
“唉,咱这都是蜡头儿不高了,挨一天儿算一天儿吧。”我妈叹了口气。
“看你们说的,你们两个都硬实着呢。”我弟媳妇儿笑着给马老瞎点着了一支烟。
“老姑父你今年九十了吧?”小华问道。
“九十都过去了,九十一了。”
“多好,九十一了还这么硬朗,真让人羡慕啊。”我由衷地赞叹着。
“咳,老不死的,没用了。”
“你可比我有用多了,那爷俩不全靠你了。”我妈安慰着他。
“唉,总算是熬出头儿了。”马老瞎说着,向外望了一眼,“根儿没在家啊?”
“他出去了,你找他有事儿啊?”
“没事儿,他不在家给你也一样。”马老瞎说着,从大衣兜儿里掏出两千块钱,递给了我弟媳妇儿,“小立民欠你们的两千块钱,都这么多年了,才给上,不好意思了。”
“没事儿,”我弟媳妇儿笑了,“知道他没有,就两千块钱,我们都不打算要了。”
“咳,谢谢你们了,没有,想给也给不上啊,这回有了,小立民让我赶紧给你们送过来,这么多年,没逼着要钱,已经感激不尽了,多谢了。”
“看你说的,谁还没有个马高凳短的时候,小立民这些年也真是不容易。”我妈赶紧插进话来。
“是,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现如今,我这孙子终于翻身了,欠谁的短谁的,一家一家的都能还上了。小华,你那钱我晚上就给你送过去。”
“不着急老姑父。”
“有了就赶紧还,没有的时候,你想要也还不上啊。这些年,真是对不住大伙儿了。”
“可别这么说,谁能保证一辈子也不遇着倒霉的时候?”我妈宽慰着他。
“唉,真是一分钱憋倒英雄汉啊,倒霉的时候,你就是急死也没招儿,你还不能死,死了,就更坑了借给你钱的亲朋好友了。”马老瞎说着长出了一口气,“唉,好在老天有眼,小立民这回终于转运了。欠人家的、短人家的,都能还上了,我就是死了,心也安了。”
“看你说的,你这身子板儿硬朗着呢,这回日子好过了,好好享受享受吧。”
“人活百岁终得一死,活多久我都不在乎了,就是不能带着亏欠死啊。”
“好好活着吧,你看你这孙子多有本事啊,这么快就挣了这么多钱。”我妈笑了。
“也是赶上时气点儿了。这人啊,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马老瞎掐灭了手里的烟,“小孙子前些年在外面打工攒了一点儿钱,他妈这些年在外面搓澡儿,也给他攒了一些,前几年,他和他舅舅家的表哥一块儿养驴,赶上没有养的,也没有竞争,那条件好点儿的人家又都爱吃这一口儿,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嘛,这六七年的工夫儿,总算是掏上了。”
“你说好不好!这人呢,还是得走正道儿、肯出力,就算再不顺,也不能永远不顺下去。只要熬到时候,踩上了时气点儿,三步两步就能转过运来!”我妈由衷地为他们家高兴。
“哎?你还别说,这时气点儿的事儿,你说它是迷信吧,它还真是有点儿解释不清。那天,我着急出去办点事儿,紧跑慢跑的,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公交车从我的眼前开走了。等了十多分钟,好不容易等来下一趟,结果司机还是个慢性子,那车让他开的,就跟一辆牛车似的。那一路,没有一个红灯让他错过去,急得我是又想哭又想笑,只能怪自个儿时气点儿不好了。”我笑着说道。
“可不是咋地,这时气点儿你不信真不行。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它就那么邪性!”马老瞎轻声地叹了口气。
“好在都过去了,现在这年轻人机会这么多,不论干哪一行,肯学肯干肯吃苦,都能过得差不多。不像从前,一条道儿堵死了,就很难再找到出路了。”我笑着给马老瞎倒了杯水,“您喝点儿水,马大爷。”
“是,这年头儿,只要走正道儿、肯下力气,就算是不能大富大贵,正常生活也能维持的挺好。你没听说吗?小三那儿子现在也出息人了,听说在市里的工厂里干数控车工,一个月能挣六七千呢。”小华插话道。
“数控是啥玩意儿?”我妈好奇地问。
“我也不懂,反正就是像电脑似的吧?你说那孩子没念几年书,这回还知道学习了呢,哪趟回来都抱着一本儿大书在看,说是讲数控的。”
“你看好不好。哎呀,也真是怪了,你说现在这孩子,好像就是专门儿为这个时代生的,不管学习咋样儿,捅咕这手机电脑的,不用人教就都会,你说怪不怪?”
“嗯呐,是挺奇怪的,你说让咱捅咕这些玩意儿,真是费了牛劲了,人家那小不点儿的孩子都比咱强。”
“这回小三家的日子也好过了,真好啊。”我很为小三高兴。
“可不是咋地,这人要说出息,也快。唉,人家现在这年轻人,可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咱是没指望了。”
“你都八十多岁了,还想干啥?”我妈的话把小华给逗乐了。
“不能干啥了。”我妈也乐了,“就看着年轻人挣钱,跟着乐呵儿吧。祝你们都多多地挣钱哦。”
“咳,我们也老了,还得是看下一代了。你看这下一代,比我们都强!”
“可不是咋地。这下一代真是更有本事了。你看这老瞎的小孙子,又有本事又懂事儿,多好!”
“是,我这小孙子还真是懂事儿。他表哥挣了钱,赶紧去城里买了楼房。我孙子说,他得先把家里的饥荒都还上,这些亲朋好友的帮了咱们这么多年,已经感恩不尽了,先把钱还了,恩情以后再慢慢报答。从今往后,没了饥荒,这心里就踏实多了,往后的日子也就轻松好过了。”
我们都打心眼儿里为他们家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