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副书记的彩云她大哥,虽然跟着享受了挺多好吃好喝,但大头儿还是都被陈书记贪占了。彩云他大哥气不过,就去找他老姑父——已经没有任何职务的王会计:“这么多年了,六家子就被他们姓陈的把持着,咱们周王两姓,在他们姓陈的压制下,一直都直不起腰杆儿。老姑父你说,咱凭啥就得一直听他们姓陈的吆喝、给他们抬轿子?这都解放多少年了,咱也得翻翻身了!老姑父,这会儿他有把柄落在咱手里,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第二天太阳偏西的时候,周秀芹就披着满身的黄金、乐呵呵儿地给小萍妈送羊毛衫儿去了。
当初,小萍妈和周秀芹因为黄面饼子的事儿,疙疙瘩瘩了好多年,但因为小萍老叔是生产队的会计,小萍家也沾了不少的光儿,所以,小萍妈对他们两口子的恨意,也减轻了一些。
小萍家的几个姑娘长大后,行情都在看涨,周秀芹那一向冷着的长脸,慢慢地也有了笑模样儿,开始变宽了。
小萍二妹当上了村卫生员,周秀芹对小萍家的态度更是变了个人儿似的。小萍妈种的茄子早早地死了秧子,她就笑眯眯隔三差五地给小萍家送点儿茄子。小萍家的窝瓜不够吃,她使出最大的力气,一回就给抱过去四个。
小萍三妹嫁给了乡长的儿子,把周秀芹乐得走到哪儿夸到哪儿:“看我们家老三,多有出息!这么困难的家庭,人家自个儿考出去了!这要是自个儿没本事,能嫁到乡长家吗?这孩子,从小就不一般!”
那天,豆腐匠儿老婆边在豆角架那茂盛的绿叶后面时隐时现地摘着豆角,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站在障子边上看她干活儿的小萍妈闲唠。周秀芹笑眯眯地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小萍妈的腰,亲热地趴在她的肩头,边左右晃着,边撒娇地哼唧着:“瞅你这小腰儿,软乎乎儿的,抱着可真得劲儿。”说着,她又撒开手,后退一步,一边打量着小萍妈,一边说,“哎呀,二嫂,你这身材咋这么好看呢?你瞅瞅,该鼓的鼓,该凹的凹,就跟个大姑娘似的。这衣裳穿在你身上,它咋就跟量身定做的一样?哎呀,二嫂,你是不是要活成妖精了?你瞅你那皮肤嫩的,就跟个三十岁的人似的,你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小萍妈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得了吧,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小萍妈每一想起周秀芹当年的一出儿一出儿,还常常会冷起脸子生一会儿气。但时间长了,这些顺耳的话越听越得劲儿,不知不觉中,那些存在心底的老冰排也就慢慢地全都融化了。她和周秀芹的关系越来越近。
周秀芹掏出羊毛衫儿,在小萍妈那铺着滑溜溜儿的蓝底儿大红花的地板革的炕上铺开:“我今儿早上搭车去了趟哈尔滨,我看人家市里人都穿这种新式样儿的羊毛衫儿,我也买了一件儿,顺便也给你带了一件儿。你试试,可暖和了!你看这样子,多好看!你穿上它,指定能把咱那乡长夫人的亲家母给盖了!”
西斜的阳光已经在炕上被撵得快无处容身了,得胜的暗影儿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平心静气地安卧在大半爿炕上,兴致勃勃地观看着炕梢儿那面墙上的光影儿怒火中烧、心急火燎。
懒洋洋地呆坐在暗影儿里的小萍妈,听到周秀芹的话,撩起眼皮儿瞅了瞅那暗淡的地板革上铺着的羊毛衫儿,水灵灵儿的淡粉色羊毛衫儿,突然晃得她眼前一亮,她扑棱一下坐直身子:“哎呀妈呀,这得多少钱?”
“咳,这你就别管了,我送给你的!”
“不要钱哪行?我得给你钱。”小萍妈说着,跳下炕,乐呵呵儿地开始往身上套羊毛衫儿。
“这算个啥呀?要是你老兄弟能当上村里的会计,咱买多少羊毛衫儿买不起?老话儿说得好,厨房有人好吃饭、朝里有人好做官。咱有亲家这么好的条件,凭啥不用?你让老三跟咱那亲家通通气儿,陈书记有那么多的把柄攥在咱手里,咱把他拉下马,那马立峰的会计也就跟着干到头儿了。这屯子,还有谁能比你老兄弟更有资格当村会计的?咱自个儿家的兄弟在村上当了会计,你说啥好事儿还能落下咱?”
第三天,小萍老叔也来找小萍妈了:“二嫂,你让老三给亲家过个话儿呗,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小萍妈看着他笑了:“他老叔,你也太不仁义了吧?想当年,人家陈队长要是不点头儿,你能当上小队会计?你现在为了自个儿能当上村会计,就忘恩负义地要把这陈书记拉下马来?你是不是也跟她老婶儿学坏了?”
“咳,你说啥呢二嫂?我知道,你们都对她有看法儿,都觉得我不该娶她。二嫂,不是我要替她说话,你是不知道啊,她虽说也有不是的地方,可她对咱们家,那可真是忠心耿耿、十个头儿的!”
“哼,没看出来。”小萍妈冷笑了一声。
“你不知道就是了。你知道我当初是咋当上小队会计的吗?那是周秀芹把结婚买的上海牌儿手表送给了陈队长的老伴儿,人家才给了咱这个会计。你们都以为是用周秀芹的妇女主任换的?你以为那是苞米碴子换大麻花儿呢?想换就能换?没有好处,他能给咱办事儿?你拍着胸脯子说说,要不是周秀芹,我能当上生产队的会计吗?虽说那个生产队的会计也不算个啥,可咱家这哥几个,多多少少地不也都借了点儿光儿吗?”
小萍妈往身后的墙上靠了靠,把盘着的两条腿伸直,又交叉着叠在一起,这才抱着胳膊沉思起来。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周秀芹说得有道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亲兄弟再不好,也比外人强。
“行,你回去吧,我明儿个就去老三家。”
“拜托二嫂了。”小萍老叔拱手笑着回家去了。
第四天一大早,小萍妈就穿着新式样儿的羊毛衫儿,在深秋的暖阳下,喜滋滋地去了老三家。
几天之后,陈书记因为破坏森林法和贪污被抓进了监狱。
彩云她大哥当上了村里的书记,马立峰受陈书记牵连,丢了会计的职务,王会计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村里的会计。
“哎?这马立峰的事儿你是咋知道的?”李大婶儿奇怪地望着小三妈。
“哦,我还忘说了,刚才马立峰已经被抓走对质去了,这外面都传开了,你今儿个这是坐在屋里没出去,还不知道呢。你没看那老瞎媳妇儿今儿个都没出来?”
“哎呦,我还以为她是家里有活儿出不来呢。”
“咳,出事儿了!昨儿半夜,朱老小子往小于子家的牛槽子里下药,让人给当场抓住了。派出所一揍,啥都招了。”
“哎呀妈呀,那些被药死的牛都是他下的药啊?”
“好像也不全是。听说七家子的张三也让人给抓走了。”
“他不是倒腾牛的吗?”
“是呀,他给人家的牛下了药,再去买死牛,你说缺德不缺德?”
“唉,这时候这人,真是都疯了。这马立峰也真是的,你说这么精明个人,他咋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真是让恨给迷了眼睛。”
“可不是咋地!丢了会计的饭碗就够倒霉的了,这还得上监狱里吃饭去,咋想的这是?真是昏了头了。”
马立峰丢了会计的肥缺儿又当不成民办老师了,他憋气又窝火,生了一场大病,连年都没过好。他思来想去,这一切都是拜王会计所赐,王会计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越想越恨,于是,在苞米刚刚没过膝盖的时候,就雇了那两个小混混儿,让他们趁着月色,去搂王会计家的苞米。
这个时节,大白天都不会有人关注苞米地,更别说是深更半夜了。
深蓝的天幕上,群星浩荡。月色如水一般地漫过深绿的苞米地,夜风扫过,苞米叶上波涛汹涌。
两个小混混儿兴高采烈地挥舞着镰刀,欢蹦乱跳地左右开弓,十垄苞米,很快就在他们的笑闹声中搂折干净。
第二天下午,去地里捋猪食菜的朱安媳妇儿,看到那一地已经晒蔫了的苞米残肢,吓得腿都软了,她顾不上捋菜,惊恐地跑回屯子,满大街的吆喝:“西北地那是谁家的苞米啊?全都被砍折了!”
人们纷纷跑去西北地:“天呢,这得是多大的仇,才下得了这么狠的手!想当年,那搂周正德家苞米的,也只是搂了一大片,这咋还全都给搂折了?这不是要断了人家的生路吗?”
“咳,不能得罪人啊,得罪了狠茬儿,真不知道等着你的是啥?”
王会计马上报了案,但公安局查了挺多天,也没查出啥结果,要不是朱老小子给牛下药被抓住,也许还真就成了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