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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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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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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连载

第四十二章

“现在这年轻人啊,不光敢花钱,也会享受。就是没钱买车的人家,出门儿哪怕只有四五里的路,不骑摩托也得打车。”我妈看凤霞走出了屋子,就悄悄地对小海妈说道。

“狗窝里放不住隔夜粮!”小海妈又气愤愤地哼了一声。

“咱也不知道,这时候这人都是咋想的?那天周军想给他老爹老妈的坟前立个碑,就去镇上定样子。因为不着急、又不会骑摩托、更舍不得花钱打车,他就溜溜达达儿地走着去了。半路上,碰到了打车从镇上回来的孙继忠,他看周军二十多里的大道全靠脚量,那个撇嘴呀。一回到屯子,就满大街地讲讲开了。你说还真是怪呢,好几个人都跟着他撇起了嘴,说人家周军就跟他那小抠儿老妈一个样儿,都多大岁数了,还攒呢?攒那些个钱能带进棺材里去呀?土鳖到啥时候都是土鳖,腰缠万贯,也跟一个子儿没有一样,白活一辈子!你说说这些人,啥是人家不会过日子,你笑话笑话也行,人家这么会过日子,你咋还能笑话人家呢?这都是些个啥人你说?”

“哼,这些个玩意儿,等啥时候遇上点儿灾难、过不了河儿,都呛死他们就好了,让他们刚吃饱肚子就不知道自个儿姓啥!”

“嗯呐,也不知道这时候这人都咋地了,不光愿意巴结那些个当官的、有钱的,还瞧不起这些靠节俭攒钱过小日子的。你知道他们说周军是什么吗?一个小钱儿都能攥出血来的土鳖!啥玩意儿这是?你就说那孙继忠吧,自个儿穷得都快尿血了,还特么有脸笑话别人,你说他哪来的底气?”

“你别看人家穷,人家这种外场人,就算是外面一大扒拉子饥荒,那兜儿里,啥时候都能掏出个几百元来。人家花钱,从来也不打怵、不手软。像周军大叔那样儿一分错钱儿都不花的,在人家眼里,那就是个土鳖。”又走进屋里的凤霞插进话来。

“哼,憋得嗷嗷儿叫唤、到处磕头作揖地去借钱的时候,就不管人家叫土鳖了吧?是不是让他叫爷爷、叫祖宗他都能叫啊?”小海妈又轻蔑地在嗓子根儿上哼了一声。

不过,这些没钱买车又爱摆谱儿的人,倒是成全了小海家。小海的儿媳妇儿,整天风风火火地拉着那些打车的人,追着春风、赶着夏萤、伴着秋月、赏着冬雪,一年四季都兴高采烈地奔跑在由黑变绿、由绿变黄、再由黄变白的大地上,哏儿哏儿的笑声也跟着响遍十里八村儿。

小海的儿媳妇儿长相一般,但那双月牙似的笑眼特招人喜欢。听说,小海儿子相对象的时候,最相中的,就是她那高高瘦瘦的身材。

“好看有啥用?能当饭吃啊?瞅那细了秆纤的样儿吧,来阵风儿都能刮跑了,有财她都压不住!找媳妇儿,你得找那粗腿大膀儿能干活儿的。这样儿的,说啥也不能要,白给也不要!”小海妈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奶奶,别再拿你那老唱本儿说事儿了。”小海儿子不高兴了,“现在这庄稼活儿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了,以后还有啥活儿可干?还粗腿大膀儿能干活儿,你找头老牛来不更能干吗?切,什么审美?告诉你,时代不同了,你那老唱本儿赶紧收起来吧。女人,苗条好看才是最重要的,这可是关系到下一代颜值的大事儿。”

“胭脂?啥胭脂?别净整那没用的!”

“你整的有用!瞎跟着掺合,我找媳妇儿关你啥事儿?一边儿待着得了,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说啥?小兔崽子,我管不了别人,我还管不了你?反天了呢!”小海妈立起眼睛,要去揍小海儿子。

“哎呀,行了行了,说正事儿呢,掺合掺合就跑偏了。”凤霞不高兴地白了老太太一眼。

“就是,我自个儿的事儿我自个儿说了算,别人掺合也是瞎掺合。”有凤霞撑腰,她儿子更硬气了,“我不喜欢的人,就是结了婚,两天半也得干离婚了。到那时候,你给出去的彩礼、花出去的费用,全都打了水漂儿。我看你还拿啥来压财?”

坐在太阳光儿里的小海妈,气得浑身直颤、脸色紫青,但她却摇了半天头,啥也没说出来。

别人都不再搭理她,去别的屋子讨论去了。只有卧在她腿边儿的那只老花猫不嫌弃她,脑袋搭在她的腿上,亲热地蹭来蹭去。

也不能怪小海儿子不务实,现如今,不光是年轻人看重长相,就连快七十岁的王会计,不也被小他十多岁、会来事儿又会打扮的七家子金燕给迷住了吗?

有一年的年根儿底下,王会计骑着摩托带着周秀芹去镇上烫头。回来的路上,美滋儿滋儿的两个人,迎着耀眼的夕阳,在两侧都是白茫茫一望无际的雪野、前后是连绵不断的高大榆树飞速迎送的柏油路上,风驰电掣着。突然,一辆迎面飞来的大货车还没看清模样儿,就刷地一下把他们给撞飞了。王会计落在了有一尺多深积雪的壕沟里,除了脸被一些坚硬的杂草划破了点儿皮,哪儿也没伤着,周秀琴却被甩到一棵大树上,当场就没了呼吸……

坚持一个人过了四五年,王会计终于要再组家庭了。

“不行!你找老伴儿我们不反对,但是找她不行!”他儿子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为啥不行?”

“她不是过日子人。”

“还有那两个大儿子,你也得给人家说媳妇儿。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你累不累啊?”王会计的姐姐也不同意。

面对亲人们的反对,王会计立起了眼珠子:“别说你们不同意,就是全中国的人都不同意,我也要和她结婚!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子,咋过是我自个儿的事儿,谁也别想拦着我!”

那金燕,烫过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白白的脸蛋儿、红红的嘴唇儿,一笑俩酒窝儿。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水灵灵儿地忽闪着,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喜欢。她虽然快五十岁了,超短的裙子穿起来,就跟三十岁的人一样俏。

他们的婚礼刚一结束,金燕就带着一只没底儿的花篮儿,拉着王会计去给周秀芹上坟。

周秀芹的坟在北树趟子里,蓝天白云下面,一树树高大枯黄的枝头正在微风的轻拂下,纷纷且悄悄地洒下眼泪一般的落叶,落叶飘飞旋转着,又无声无息地扎进坟头儿或是空地上的衰草之间。

杏黄色连衣裙外面套着红色风衣的金燕,边蹲着给周秀芹烧纸,边表情凝重地叨咕着:“姐姐去采花儿,妹妹来看家,姐姐采满花儿,妹妹离开家。”

树趟子旁边儿的太阳地儿里,站了一大片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大伙儿都笑眯眯地盯着金燕,比坐在家里看电视和斗地主还要兴致盎然。

小海的儿媳妇从坟地回来后,讲起这个小姥姥婆婆,笑声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蹿老高。她那火红的风衣和高吊着的马尾辫儿,也跟着哏儿哏儿的笑声旋着、飞着。

小海的儿媳妇儿说话就像放机关枪,突突突、哏儿哏儿哏儿,突突突、哏儿哏儿哏儿……高扬的声调儿胶着撕不下来的哏儿哏儿大笑。

只要一听见她说话,我好像就能看见她小的时候,正为啥事儿大哭呢,突然一个鬼脸儿或是一块儿糖,立马就能让她眉开眼笑、哏儿哏儿地乐个不停。

都说媳妇儿随婆婆,我看小海的儿媳妇儿除了开朗、爱美、会做吃的和凤霞很像之外,干活儿和吃苦的能力,一点儿都不随婆婆。

凤霞结婚后,还和当姑娘的时候一样,干净利索。但是持家过日子,却受小海妈的感染,也成了一把好手。

为了赚钱,她鼓动小海干起了倒腾香瓜的营生。

每天三点钟,天刚微微有些亮色,机灵古怪的星星们还在陪着那弯银光闪闪的残月抖着精神,她就叫醒小海,让他吃点儿饭,赶紧蹬起自行车,驮着两大筐头一天在瓜地里上来的香瓜,赶上百十来里的公路,去哈尔滨的市中心卖瓜。

小海走后,她简单地收拾一下屋子,又戴上草帽、穿上农田鞋、卷着裤腿去附近各屯子的瓜地相瓜,相妥了,就等小海下晌回来,装上自行车。

一百五六十斤的香瓜,晴天还好,就怕刮风下雨,尤其是下雨天,那八里的土道就是一条烂泥塘,空车子推起来都费劲,更何况是两大筐香瓜?但头一天上来的瓜不卖出去,就蔫了、不值钱了。这种时候,凤霞就整宿整宿地瞪着眼睛,听着轰隆隆的雷声,看着刺眼的闪电,心里一揪一揪的。啥时候听见雷声暗哑地远去了,房檐上的雨滴也开始滴答、滴答,半天才响一声,她才长出一口气,打开手电看看闹表,还来得及,她赶紧爬起来热饭,然后叫醒小海和小海爸,在天色微微发白、湿漉漉的一天就要睁开眼睛的时候,三个人一个在前两个在后,拼命地把车子推到公社、推上公路。

这时候的凤霞,干起活儿来总是眼珠子瞪得溜圆,整天想的就是怎样挣钱、挣大钱!

“这人可真是没地儿看去,你说谁能想到,凤霞这个就知道臭美的人,一结了婚,咋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除了干活儿啥也不想了呢?你看她这阵儿,哪还有那个得瑟匠儿的影子?”望着凤霞急三火四远去的背影儿,马老瞎媳妇儿真心地赞叹着。

“还是人家小海妈有远见啊。”我妈也不住地点着头。

“守啥人儿学啥人儿,跟着仙家跳大神儿。守着小海妈,指定会过日子。”李大婶儿的话让大伙都笑了起来。

“我看这凤霞啊,比小海妈还在上。”

“人家这是赶上好时候了,咱年轻的时候,哪有这阵儿这好条件啊,那时候想挣钱,也没有机会啊。”

想起年轻时候的苦日子,几个人又叹息了一阵子。

夏天,在晨昏雨暮、骄阳似火、或浓荫盖顶的路上,不停地倒腾香瓜;春天,在两边儿壕沟水波荡漾、绿草青青爬满沟帮、沿路杨树鹅黄柳树嫩绿、麻雀也唱起了欢快歌谣的微风中,愉快地倒腾鸡鸭鹅蛋;深秋,在落叶旋舞、寒鸦惊起、苍云低横的广漠清寒里,四处收鸭子鹅毛;冬天,迎着刺骨寒风、顶风冒雪地到处去卖笊篱……

风里来雨里去,两年下来,小海两口子攒下了一些的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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