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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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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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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连载

第三十三章

从黄豆地斜插出来,就到了我小时候偷瓜常走的那条道。因为两侧的不断扩垦,从前能走马车的大道,现在只剩下了走两个人都有点儿挤的宽度,而且因为不常走人,秋天枯黄的蒿草经过秋风冬雪的摧残和春天雪水的沤泡,已经疲软地倒伏一地,正在坑坑洼洼儿的路面上胡乱地编织着荒烟蔓草的苍凉。看着这画面,我的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虽然这只是季节的原因,但我能从中看出,即使是生机盎然的夏季,我小时候这条路两旁那成片的车轱辘菜和成片的小碎花也不会再有了,那可是我记忆里一直都珍藏着的美好画面啊。

我前面的西南方向——原先的生产队场院及它西侧的那片土地,现在也都变成了很多人家的宅院。宅院深深深几许,我只能从它们鲜亮的屋顶以及屋顶上一排排银灰色的太阳能热水器来猜测屋檐下的生活了。还有前面生产队的原址,几经变化,而今也矗起了两栋精致的小楼。

此刻,不论是向前望还是往后瞅,我都找不到一丝当年的痕迹了。

细想想,从我上班到现在,这四十年间,六家子的变化可真大呀。

记得我刚上班的时候,生产队还在,一切还都跟我小的时候基本一样。

生产队是我上班两年后解散的。应该说,那才是一个显著的分水岭。

那时候,我每天上下班的路上,看着人们满天星儿一样散落在天鹅绒般的绿色田间,精心地除草施肥,对小苗儿比对自个儿的孩子还上心,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常见的那些场景。

我小的时候,年轻的社员铲地就跟跑赛一样,根本不在意铲下去的是草还是苗儿。直到割地了才发现,没多远,就会有一锄杠半锄杠的空地。可还是没有人心疼,每个人都在为自个儿那垄棵秆儿稀少、不用太费劲儿偷偷地乐着。直到放粮的时候,除去送公粮的,生产队剩下的已经不多,分到每个人头上的,更是少之又少。这时候,大家伙儿掂一掂到手的粮食,心才猛地一紧,又开始抱怨起粮食不够吃、柴草不够烧来。于是,缺吃短烧就成了家家户户最大的心病。

土地承包到户就大不一样了,打多少粮食都是自个儿的,谁还能糊弄呢?缺一棵苗儿,都会赶在下雨天把它移栽上。

我们小学三四年级时栽下的那一趟趟面黄肌瘦、筷子一样的小树棍儿,也已经出落成细皮嫩肉、高挑儿又水润的大姑娘,正静静地手拉着手、把大地织成一张绿油油的大网。网眼儿中那一片片或方或长的苞米地,从披着还能透出黑发的绿纱巾,到穿上绿油油的大风衣,再到捂上厚厚的绿棉被,色儿越来越深,秆儿越来越壮……

等到大地上的一茬儿轮回彻底完成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堆起了金山似的苞米堆,老娘们儿们的笑声更响亮了,她们再也不用为填饱肚子发愁了。

从前一到秋天,家家都把分得的几麻袋苞米穗子装进高高的苞米楼子里,生怕耗子跑上去跟人争抢。

这会儿,大堆大堆的苞米穗子已经没有装得下的苞米楼子了。耗子夹耗子药都杀不尽的耗子,吃就吃吧,那点儿苞米也没人在乎了。

于是,家家都在前园把苞米摆成一溜溜儿精致的苞米垛,让苞米慢慢地晾干。

摆苞米垛,大人孩子齐上阵,摆的摆、运的运,家家的园子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小华家的老三因为身子骨弱、干活儿不顶硬,几年的忙铲忙割、着急上火,累垮了。

那年,刚一收拾完秋,他就病得起不来炕了,还越病越严重。

小华把他送到县医院,治了七八天,老三却瘦得皮包骨头、昏迷不醒了。大夫说:“拉回去准备后事吧,这人不行了。癌症晚期,没个治了。”

小华哭着把老三拉回了家。大伙儿帮她在外屋地上搭好停尸床,把老三抬了上去。女人们边陪着掉眼泪,边安慰着小华和李大婶儿。

不知不觉中,夜已经很深了,窗外漆黑一片。

大伙儿深一脚浅一脚地把李大婶儿送回家,几个留下来的,又把哭得死去活来的小华扶到炕上,让她歇一会儿。外屋只留下马老瞎和李老四,在昏黄的灯光下,坐在停尸床的边儿上看着老三,等他咽气儿。

枯坐着没话,马老瞎和李老四渐渐地就有点儿犯困,他们起身去院子里抽烟去了。

昏迷中的老三突然醒了过来,他爬下床,爬了几步,又昏倒在锅台边儿上。

小华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不放心老三,就下地去外屋看他。看到昏倒在锅台边儿上的老三,小华大哭起来。她让大伙儿把老三抬到炕上,抱着他的脑袋哭着喊:“老三,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啊,我不让你死,我说啥也不让你死!你给我挺住了!我一定要救活你,你给我醒一醒!”

没想到,小华这么一大哭大闹,老三竟慢慢地醒了过来。虽然他虚弱得眼皮儿还抬不起来,但他已经有了知觉。

第二天,小华和李大婶儿就开始四处淘弄偏方。

“小华你说得对,医院的药治不了,咱就找土方治。只要有一线希望,咱娘俩儿就得救他。”李大婶儿抹着眼泪笑了。

她们找癞蛤蟆皮给他熬水喝,去山里找青核桃皮给他泡酒喝,四处淘弄仙人掌给他煮水喝……

那时候,屯子里养仙人掌的人家特别少,小华就挨着个屯子一家一家地找。数九寒冬,她顶风冒雪地奔走在各屯子之间,瑟缩的身影儿在迷蒙漫舞的雪花中、在白茫茫的雪野上,又渺小又孤单。两个月间,方圆二三十里内的人家,差不多都让她走遍了,她的两条腿肿得就跟小枕头似的,两只脚也都穿不进鞋去……

老三吃了数不清的偏方,也不知是哪个方子起了作用,要么就是医院误诊了,反正两个月之后,他竟慢慢地好了起来。

看着渐渐好转的老三,小华乐得走道都唱着歌。老三没有胃口吃饭,她就买来一些山楂,让老三天天吃点儿开胃。渐渐地,老三饭量大增,人也越来越胖。

铲地的时候,老三为了让小华轻松一点儿,就硬撑着要下地里去干活儿,小华说啥也不答应。为了这事儿,两个人还在院子里吵了起来。

“你给我好好在家呆着。好不容易养得差不多了,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再累犯病了,我可没钱给你治。”

“我都好了。我慢慢干,帮你一点儿是一点儿。”

“行了,别逞那干吧强儿了,你养好身子比啥都强。我多起几个早、多贪几个黑,总能干完的。”

“那不把你也累完了吗?那咱这个家可咋整?”

“你见过哪个人是累死的?我还没那么金贵。”

小华走后,老三悄悄地扛起锄头,也去了地里。

“你能不能找着大小头儿?你以为你这是来帮我吗?你这是来害我呀!拉了那么多的饥荒给你看病,你就这么霍霍人啊?”小华气得直跺脚。

“我说我没事儿就没事儿。”老三也急了。

“没事儿你干吧,你自个儿干吧!”

老三真就铲了起来。

小华哭了:“我求求你了,你快回去吧。咱病养好了,就是挣了最大的钱,你别这样儿行吗?要不我给你跪下。”

和煦的阳光温柔地照耀着大地、照耀着绿莹莹的秧苗和他们两个人,瓦蓝的天空下,一双燕子也在他们的头顶轻声地呢喃着、飞来飞去。

老三终于叹了口气,停下了手里的锄头。

“你放心,咱两家兄弟姐妹这么多,要是我真的干不过来,他们谁都不会看笑话儿的,你就放心吧。快回去,帮我做点儿好吃的去。”

老三硬是被小华撵了回去。

李大婶儿知道了这件事儿,埋怨小华:“你也真是的,急啥?别人还都没动锄呢,你这下手也太早了。”

“我不寻思一个人慢,早点儿下手呗。”

“咳,我早都替你核计好了,让你爸和老四老五帮你先铲两天,再铲我们自个儿的,你不用着急。”

不光李大叔和老四老五来帮小华铲地,小华爸也让陈文喜和陈文贵来帮她了。人多力量大,他家那点儿地,一天多就铲完了。

因为养得好,到了第二年,老三竟然变得又强又壮,换了一个人儿似的。

一场大病,让老三脱胎换骨,成了一个强壮的老爷们儿。

“哎呀妈呀,这小华还真是有福,这可都是她给老三带来的福气啊!”马老瞎媳妇儿拍着李大婶儿的肩膀头儿,乐得嘎嘎的。

“可不是咋地?多亏了小华啊。一个贤妻旺三代,说得真没错。咱老三,有福!”李大婶儿也嘎嘎地乐了起来。

虽然拉了挺多饥荒,但老三有了强壮的体格,他们家的日子也和大伙儿一样,越来越好过了。

屯子里的日子好过了,那些远走他乡、户口还留在老家的人也开始想着往回搬了。

刚开始,大伙儿都围着新搬回来的人,好奇地打探着外面的世界。鹤岗、佳木斯、牡丹江,这些过去很少听过的地名,慢慢地说起来,也都跟说县城一样顺溜儿了。而那些山里的生活、城边的日子、还有矿区的井下经历,也都由开始的新鲜,慢慢地跟平常日子没啥区别了。

“这人啊,不管在哪儿住,都得干活儿吃饭。不下苦力气、不会过日子,在哪儿都照样受大穷。依我看啊,还是守家在地、围着哈尔滨转更好。”李大婶儿抿了抿头发,又解下围裙抖搂抖搂,随手把围裙搭在了障子上。

“可不是咋地。外面的金窝儿银窝儿,不如这家里的草窝儿。还是家里好啊!”马老瞎媳妇儿看着天上悠悠的白云,“今年,这又是一个丰收年啊!”

就在大伙儿对回来的人和外面的事儿已经没了好奇的时候,年根儿底下,王世军和小玲儿妈也回来了,还各自都回到了各自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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