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把孩子送去县城念书的时候,小涛也把孩子送去了县城,可能是觉得自个儿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吧,小涛在孩子身上就特别舍得花钱。反正家里也有这个条件,只要孩子要,他从来不说不。慢慢地,孩子就学会了大手大脚。他不光嫌寄宿的人家饭菜不可口儿、老是出去买着吃,还学会了上网吧打游戏。学习成绩越来越差,网瘾却越来越大。有的时候,都彻夜不归。
寄宿的人家怕出事儿,就告诉小涛:“我们实在是管不了这孩子了,你还是另找合适的人家吧。”
那时候,挺多孩子已经因为奶牛落价、家里经济不再那么宽裕,都从县城回来上学了。但小涛不差钱儿,想着孩子回来他也管不住,农村的生活孩子也不适应了,就在县城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让陈文武媳妇儿带着孩子在县城住。
陈文武媳妇儿不光吃的好穿的好,还在县城里住上了楼房,每回回来,都有讲不完的新鲜事儿。
“还是楼房好啊,你睡到几点,屋里都热热乎乎儿的,还没有灰。”
“哎呀,那县城里的市场上,那东西才多呢,要啥有啥。那饸咯条子才好吃呢,我隔几天就去买一回。”
“那天我在县城的早市儿上,还看见卖酸茶的了,我买了一碗一尝,哎呀妈呀,那味儿才正呢!我隔三差五就去买一碗,真解馋啊!”
“你说谁能想到,这陈文武媳妇儿老了老了,还神气起来了。”我妈望了望她走远的背影儿,边薅着壕沟帮子上的杂草,边感慨地说道。
我弟媳妇儿种在院墙外面的那一大片扫帚梅,正捧着五颜六色的笑脸儿,迎着旭日、隔着壕沟,在微风中清清浅浅地摇着,摇出一片耀眼的霞光。
“谁还不说是,你看当年那些比她强百倍的人,现如今,谁有她活得这么滋润?”插兜儿站着的豆腐匠儿老婆,盯着那片灿烂的霞光,感叹不已。
“咳,没招儿,要饭的当皇帝,八字儿占那儿了,说啥都没有用。这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啊,你再挣也挣不过命去!”小三妈攥着一把刚薅的小葱,站在她家的障子边儿上,愤愤地叹了一口气。
六家子这些岁数大点儿的人里,像陈文武媳妇儿这么有福气的并不多。
屯子里最好过的,还是那些刚结婚的小媳妇儿。不管婆家有钱没钱,除了房子家具,额外没个十万八万的,都不会结婚,个个都是一支起灶坑门儿就是好日子。至于老人怎么活,她们就不操那份儿闲心了。
这些小媳妇儿不光爱打扮,还讲究吃喝。不要说逢年过节,就是逢上赶集的日子,也都是鱼、肉、水果样样不差钱儿,小铁媳妇儿更是大包小包地往回拎个不停,买东西还啥都是挑最好的。
“这一天天的,横草不捏竖草不拿,就想着吃、想着享受,一瞅她我就闹心。你说咱这一辈子,啥也不舍得买,花一个小钱儿都得掂量大半宿。人家这可倒好,就跟啥都特么不要钱似的。我一瞅她往回拎那些个好东西,我这心就蹦疼蹦疼的。”校长媳妇儿站在大门口儿那棵榆树梅筛下的斑驳暗影儿里,望着穿得漂漂亮亮、又急匆匆地往集上去的小铁媳妇儿的背影儿,捂着胸口儿咧着嘴,好像那心都让小铁媳妇儿给摘下去了似的。
“咳,一辈人不管两辈子的事儿,各人都有各人的命,别操那份儿心了。”我妈眯着眼,看了看蓝天上的白云,违心地安慰了她一句。
“这哪是操心啊?这是摘心啊!老话儿老是劝人,勤扫院子少赶集。这可倒好,一天能赶八百趟集,你说就这么个败霍法儿,那日子还能有个好?”
“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活法儿。谁也别替谁操那份儿闲心了,都能活得好好的。人老了,就别招人烦了!”马老瞎苦笑一声,转身走开了。
小铁媳妇儿不光能往回买新的、买好的,还能往出扔破的、扔旧的。她家房后的壕沟里,总有一些她看不上眼儿的旧衣裳、旧鞋、旧用具、旧农具啥的,在吸引着那些去后大园干活儿的人,人们走到她家房后,总会停下来看一看,看看有没有啥能捡的东西。
校长两口子整天被小铁两口子气得唉声叹气。
那天,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红彤彤的晚霞把奶站的院子映得金光闪亮,靠东边儿院墙放着的那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就像着了火一样,光焰直蹿。大门口儿的那片花丛,捧着一张张色彩斑斓的笑脸儿,在向这绚丽而又壮美的晚霞致以崇高的敬意。
几个送完奶还没离开的小伙子,在奶站的院子里疯闹着,没事儿过来凑热闹的大波,也跃跃欲试。他撸胳膊挽袖子,身子前倾,勾着双拳,抖着碎步,在向小铁挑战。
“小样儿的,就你这两下子……”小铁不懈地撇了撇嘴。
“来呀,不服你上啊。”大波勾着双拳,抖着碎步,围着小铁转着。
“你站稳了啊!”小铁冲上去就给他撂了一个大跟头。
大伙儿都拍起了巴掌。
大波不服气地站起来,抱住小铁的腰、脑袋顶住小铁的胸口儿,就较上了劲儿。
小铁甩了几回都没甩掉大波,他急了,憋住一口气,使出了最大的力气猛地一旋身子、再使劲儿向外一甩,大波就像一个面袋子一样被甩向了旁边儿的那个铁架子上,当场就被撞得没了气息。
大伙儿都蒙了,赶紧围上去,使劲儿地喊着大波。
小铁也吓坏了,他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就赶紧跳上车,开车跑回了家。
他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冲进屋,急吼吼地对他媳妇儿说道:“你赶紧收拾两件衣裳,我闯祸了,咱俩快跑。”
他媳妇儿奇怪地问:“咋了?”
“哎呀,别问了,我好像把大波打死了,快点儿,一会儿警察该来抓我了!”
他媳妇儿浑身哆嗦着,赶紧掏衣裳。
小铁又跑过去找他妈:“妈,你给我拿点儿钱,我闯祸了,我好像把大波打死了,我得快点儿跑,一会儿警察该来抓我了!”
他妈也被吓懵了,哆哆嗦嗦地赶紧开箱子找钱:“这有五千块,给你!你可小心点儿啊。”他妈哭了起来。
“别哭!别让我爸听见了。”
小铁把孩子送给他妈,拉着媳妇儿就开车跑出了家门。
奶站院子里的人围着大波喊了半天,大波也没醒过来,他们这才想起来找小铁,但是小铁已经没影儿了。
“回家取钱去了吧?”有人猜测着。
陈文彬赶紧给小铁打电话,电话已经关机,他气得直接开车去了小铁家,小铁和他媳妇儿都不在家,他只好进油坊里去找校长。
校长听到这件事儿,急坏了,赶紧找他媳妇儿拿钱,他媳妇儿却说:“钱都让小铁拿走了。”
“这个小死崽子!”校长来不及骂小铁了,他问陈文彬:“你能不能先给我拿点儿现钱,我腾出空儿来就去银行给你取。咱得赶紧先把人拉医院去。”
“行行行,快点儿吧。”
他们把大波拉到了镇上的医院,刚到医院,大波就苏醒过来了,一番检查之后,发现大波折了两根肋骨,还有脑震荡。
校长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送哈尔滨吧,咱得给人家好好治治。”
给大波连治病带赔钱,校长花了八万多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