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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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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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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连载

第六十章

想当年,马老瞎家的小四在西大坑洗澡淹死后,马老瞎媳妇儿急火攻心,病倒在了炕上。可能她就是那之后得的癔病吧。等马立峰再出了事儿,她的精气神儿就更不如从前了。

二儿子马立民跟马老瞎一样,打小就眼神儿不好,但他也随了他爸的长处——脑子好使。再加上他家的亲戚都挺有势力,马老瞎两口子为人也好,周军媳妇儿就把自个儿的老妹妹小艳儿介绍给了马立民。小艳儿一看马立民的长相就不愿意,可咋作,也别不过长辈,她只好哭着跟马立民结了婚。

结婚后,她跑过好几回,都被劝了回来。

有一天晚上,天空沉郁,像是要下雪,但又没下,到处都黑咕隆咚的,仿佛一切都被一块儿巨大的黑布遮盖起来,除了阴森,啥都没有。

豆腐匠儿老婆出去尿尿,还没走到房山头儿,就感觉有个黑影儿闪了一下,她吓坏了,捂着胸口奓着胆子大喊一声:“谁?”

“我。”一个懦懦的声音回答着。

豆腐匠儿老婆听着好像是小艳儿的声音,就大着胆子走近看了看:“天呢,你个死小艳儿,你吓死我了!”她捂着胸口喘了起来。

小艳儿冻得浑身直哆嗦,跺着脚颤声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在这站着干啥呀?这么冷的天儿,这不一会儿就冻成冰棍儿了吗?你傻呀?”

小艳儿抽泣起来。

豆腐匠儿老婆边蹲着尿尿边问:“咋了,又吵架了?”

小艳儿还是不吱声儿。

“瞅你冻的,快进屋暖和暖和去。”

小艳儿跟着豆腐匠儿老婆进了屋。

“赶紧上炕头儿捂捂,瞅你冻的,脸都青了。再冻一会儿,还不冻出毛病来了?”

小艳儿默默地脱了鞋,把脚伸进了炕头儿的热被窝儿里。

“暖和暖和就回去吧,这黑咕隆咚的,家里人得多惦记你呀。”

“我不回去。”

“那不行,小两口儿吵架,没有隔夜的仇。你要是不回去,那事儿可就大了,你得回去。”

“你就让我在你家待一宿吧,外面太冷了,天一亮我就走。”

“往哪走?净瞎说!不是我多嘴,你婆家这家人真是挺好的,你说老瞎那两口子,人多好啊,那小立民对你也好。你说要是不好,你姐她能给你介绍吗?你自个儿的亲姐姐,还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她就是坑我!”

“可别这么说,你们这些小岁数人就是看重长相。那过日子,光靠长相能长久吗?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地过日子,慢慢儿你就知道你姐对你的好了。”

小艳儿哭着不再说话。

豆腐匠儿老婆悄悄地让老二去了周军家。

周军媳妇儿硬是把哭成泪人儿的小艳儿拽回了马老瞎家。

“艳儿啊,以后你们两个计咯了,你找我,我给你做主。这大冷的天儿,可不能往出跑了,冻坏了可咋整?”马老瞎媳妇儿心疼地给小艳儿搓着手,“小立民和小立国、还有你爸,都出去找你去了,我这刚才也是去你姐姐家的院子里望了望,看你没在那儿,我也没进屋,又回来看看,看看他们找没找到你。我这心啊,急的直揪,就拍你在外面冻个好歹的。”

“这么大了,也不懂个事儿,以后再跑出去,就谁也不管你,让你在外面冻死得了。”周军媳妇儿生气地白了小艳儿一眼。

小艳儿流着眼泪也不说话。

“好了、好了,不哭了。”马老瞎媳妇儿给小艳儿擦着眼泪,“回来就好,赶紧进被窝儿里暖和暖和去吧。这个小死立民,也不知道谦让着你点儿,你等他一会儿回来的,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打那以后,小艳儿也就认命不再跑了。等孩子一点儿一点儿地长大了,她也就死心塌地地过日子了。

马立民虽说眼神儿不太好,但他脑子够用、胆子也大,正好赶上了养牛业大发展这个好时机,他立马加入了养牛大军。

因为家底儿薄,没有本钱,他就大胆抬钱,不停地买进奶牛。没几年的工夫儿,他们家就发展到了二十四五头。

虽然出钱很多,但是饥荒也太大了,利息压得他们不敢雇小工,只能靠两口子起早贪黑拼命地干。大多数人家早上两三点钟起来,忙到晚上六七点钟也就睡觉了。他们两口子,早上两三点钟起来,赶上铡草打料的日子,他们都要忙到十点、十一点才能躺下。虽然天天累得腰断筋折,总也缓不过乏儿来,但看着月月开支时到手的那一大沓钞票,他们又感觉解乏儿了挺多。

进钱容易了,他们家也盖起了彩钢大砖房。蓝天白云下面,那鲜红的房顶、白色带黄点儿的外墙瓷砖、高高的红砖院墙和厚实的大黑铁门,真是器宇轩昂。

我妈每回从他家门前走过,回来都得叨咕好几天:“看人家马立民那大房子盖的,多气派!听说他家那牛棚的地基都打了一米多深,可真是万古千秋啊!”

他家发展到三十多头牛的时候,终于雇了表哥陈文贵两口子来帮着干活儿了。而且儿子也渐渐长大,多少也能帮把手了。

马立民家的日子蒸蒸日上。虽说是饥荒大了点儿,可六家子有几家没有饥荒呢?有牛在,人又能干、不怕吃苦,那点儿饥荒算个啥呢?

和马立民一样,马老瞎的三儿子马立国也很快就过起来了,而且马立峰也出了狱,在县城买了楼房。

看着儿子们的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马老瞎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七十多岁的马老瞎,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腰板儿比年轻时挺得都直:“这阵儿这日子,真是好啊。杀一口猪,一斤也不卖,全留着自个儿吃。吃着猪肉、喝着烧酒,美!”

好日子就像过年,特别不禁过。一转眼,马老瞎的孙子们也都长成了大小伙子。孙子又结婚生子,四世同堂的马老瞎,走在阳光耀眼的大街上,二人转哼得更欢了:“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初一头一天儿呀,家家团圆会呀,少的给老的拜年儿啊……”

“成天哼哼呀呀的,牙都快掉没了吧?”小三妈笑着斜了他一眼。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喜乐儿喜乐儿,喜乐儿才能平安嘛!”马老瞎笑着,又唱嗷嗷儿地走了。

小时候我常听老人说:“家有万贯,带毛儿的不算。”那时候,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直到三鹿事件爆发后,我才冷不丁地懂得了这句话的残酷。

正眉开眼笑、活得有滋有味儿的六家子人,谁也没想到,奶牛还会有不值钱的一天。

晴天霹雳啊!

马立民因为抬钱多,前来要账的人挤满了屋子,没有钱花的儿媳妇儿也开始吵闹。一年后,儿子和儿媳妇儿离了婚。

马立民把奶牛都贱折腾了,可离堵窟窿还差挺远。

他们两口子只好去了别人家,给人家喂牛挤奶。

马立民的眼神儿更不好了。

离了婚的儿子把孩子扔给爹妈,自个儿去哈尔滨打工去了。

有一天,小艳儿也受不了要账的不离屋的日子,收拾收拾悄悄地离开了家。

病怏怏的马老瞎媳妇儿,再也没能经受住这沉重的打击,一撒手,走了。

马立民半瞎着眼睛起早贪黑地给别人家干着。马老瞎从马立国家搬到了马立民家,带着重孙子,给他们爷孙俩看家做饭。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快八十岁的马老瞎,走在洒满阳光的大街上,虽然眼神儿比从前更差了,但说起话来,底气还是挺足,“事儿摊上了,你躲是躲不过去的。愁有啥用?咬牙挺着吧。只要大人孩子都太太平平的,我就不信,他没有转运的那一天!”

望着哼着《王二姐思夫》走远的马老瞎,小三妈苦笑着摇了摇头:“唉,等着转运,也就咱们这些老家伙能说出这样的话吧。这时候这年轻人,谁还有那耐性等着你转运?你没看这阵儿,几个月不见面儿,这后街的人打听打听前街的事儿,都已经散了好几家了,还散得鸡不飞狗不跳的。你说当年那周军两口子为了打离婚,人脑袋都打成了狗脑袋,差点儿没打出人命来。这才多少年啊,这结婚离婚就特么跟小孩儿过家家一样了。”

其实,小三妈说的也不绝对。就是这会儿,死也要抱住婚姻不放的,也还有人在,小玲儿的姑娘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小玲儿的姑娘嫁到了七家子,丈夫挺有脑子,也能干。有了孩子后,他开始养大车跑长途。虽然辛苦又危险,但是来钱挺快。

长年在外面跑的男人,免不了会在外面吃些野食儿。除了打短儿,小玲儿的姑爷还号上了一个刚离婚不久的小媳妇儿,两个人打得火热。

小玲儿的姑娘一个心眼儿地在家过日子,孩子和家就是她的全部。她知道男人在外面有了人,背地里没少哭,也没少和男人干仗。但是越干仗,男人就越看不上她、越不愿意回家。

她不想失去男人和好端端的家,只要男人不出长途,她就对男人死看死守。

有一天,男人和那女的在县城挎着胳膊逛商场,正好被她堵住。她按着砰砰狂跳的心,一咬牙就冲了上去:“臭不要脸的,自个儿没人要了,你就跑出来勾引别人老公!”

小玲儿姑娘红头涨脸地冲上去挠那女的,那女的一闪身儿,抓住了男人的左胳膊,娇恐地躲在了男人的身后。男人用右手死死地抓住小玲儿姑娘的胳膊:“干什么你?你疯了?”

“我要和这个臭不要脸的养汉老婆拼了!”小玲儿姑娘咬着牙、瞪着眼珠子又往上冲。

男人一耸就耸了她一个趔趄:“不特么在家好好呆着,跑出来干什么?”

“我在家吃苦受累带孩子,让这个臭不要脸的骚货在外面跟着你享受?”

“有你吃有你喝的,你就给我在家老实待着,赶紧滚回去!”男人又耸了她一把。

“你护着这个臭不要脸的?”

小玲儿姑娘伤心透顶,她气疯了,又冲过去挠那女的,结果,自个儿被男人一巴掌扇得半拉脸红肿起来,耳膜也像被震破了一样听不清声音了。

她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回到家,院子里鸡鸭鹅的吵闹声、屋子里孩子喊她做饭的叫嚷声,她都听不见了,她好像跟这个世界隔了一道厚厚的墙壁,穿不过去,也看不清楚。她僵尸一样地走进仓房,拿起墙角放着的半瓶百草枯,一仰脖子都喝了下去。

喝完药,她又坐在仓房的地上,在微信朋友圈里和大伙儿告别。男人看到了她发的朋友圈,赶紧打电话让邻居先把她送去镇医院,他直接去镇医院等着。在镇医院洗了胃之后,男人又连夜把她送进了哈尔滨的大医院。大医院知道情况,都不收留,说治不了了。婆婆哭着给百草枯的厂家打电话,问有没有解药,厂家也没招儿。男人看她还挺清醒,又把她送去了北京。北京的医院也没啥好办法,三天后,她的内脏都腐烂了,人也永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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