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说这王世江老婆,她咋那么不知道磕碜呢?那孙女儿岁数小,走下道不知道害臊,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不说好好管着点儿孩子,还美得跟啥似的,啥人儿这是?你说就跟着蹭那点儿好吃好喝的,就连老脸都不要了?”小三妈站在夕阳映照下的大街上,她身后障子里边儿的向日葵都笑眯眯地对她的话点着头儿,她的嘴角儿就快撇到天上去了。
“要说你们女人啊,那嘴太馋了,就容易失节。”马老瞎挑着眼皮儿对她笑着。
“啥叫你们女人?你说话那嘴皮子能不能利索点儿?别特么唾沫星子满天飞!”
“我是说那嘴馋的,你嘴馋了?咋啥便宜都占呢?”
“滚一边儿去吧!啥话一到了你这臭嘴里,就特么变味儿了,就跟那大粪窖里出来的一个样儿。”
大伙儿都被他们两个给逗乐了。
当年,王世江的二儿子因为监守自盗,蹲了笆篱子。没过两年,那个漂亮老婆就和他离了婚,把才两岁多的小丫头留给了王世江两口子。
王世江的二儿子因为有文化、会来事儿,在监狱里混得还不错。提前释放后,他没脸儿再回六家子,就在监狱附近做起了小买卖。只是一直也没挣着啥大钱,糊口而已。
小丫头跟着爷爷奶奶一天天地长大,虽然没读多少书,但她长得像她妈一样漂亮,走到哪儿都挺出众。
王世江一共五个孩子,因为老婆一辈子讲吃讲穿、不会过日子,他那点儿退休金也不顶啥事儿,家里的日子一直紧紧巴巴。
小孙女儿受奶奶的影响,也爱吃爱穿爱打扮。十七岁,她就去了哈尔滨的一个高级宾馆当服务员。没两年,就被一个当官的包养起来。当官的供她吃供她穿,还大把大把地给她零花钱。每回回六家子,她都把自个儿当成了官太太,人前人后一脸的傲气。她奶奶跟着吃香的喝辣的,满脸的知足幸福。
六家子人背地里提起王世江的这个孙女儿,虽说也像小三妈一样嗤鼻子撇嘴,但却再也没人像当年讲讲小玲儿妈那样儿,拿这事儿当下酒菜和磨牙棒儿、讲起来没完没了了。
尤其是后来,王世江的小孙女儿又给他们老两口儿盖了三间漂亮的大砖房,王世江老婆那个得意呀!
小江的儿子小宇从小在学习上就出类拔萃,高中考进了县一中,在全县一直都是前五名。后来,他考上了中国农业大学,成了校长家小刚之后,六家子最有出息的孩子。
操办升学宴那天,阳光鲜脆地打在他家门口儿的花池子上,满池子五颜六色的亮丽笑脸,都争先恐后地在为他家献上诚挚的祝福;微风掠过,绿叶无不拍手作歌;就连一群蜜蜂,也轰鸣着飞来飞去,在把喜讯到处传送……
打扮得鲜鲜亮亮的王世江老婆,笑眯眯地站在大礼堂的院子里,高声大嗓儿地对着一脸喜气的小江媳妇儿比划着:“上大学是个好事儿,可供他上学,那可不是一笔小钱儿啊。到时候,还不知道能找个啥工作呢,听说这阵儿国家都不管分配了。我表姐的那个大孙子,大学毕业倒是找着了工作,可结婚还得靠老爹老妈给拿钱买房子。那两口子挣的,都不够养孩子的。今儿个这事儿找爹妈要钱,明儿个那事儿还得找爹妈要钱。你说那大学上的有啥用?你是苦巴苦熬地把他给供出去了,可你要想指着他报答你啊,白扯!你看我孙女儿,我一分钱没花,你看那大房子给我盖的!”
小海妈知道了这件事儿,拄着拐棍儿颤巍巍地走到了大街上,顿着拐棍儿骂了起来:“臭不要脸的,咋挣的那俩骚钱儿,自个儿还不知道吗?还有脸出来显摆?成天千人骑万人跨的,没人看着你,赶紧找个耗子窟窿眯着得了,还特么有脸出来嘚瑟?就你那个大粪蛆,也敢拿出来跟我孙子比?恶心死人了!呸!”
老太太气得满脸通红,细弱的白发随着脖子的抖动在不停地颤着,嘶哑的嗓子,喊破了也没传出去多远。
她家前院儿在后园种的那片已经开始结穗儿的苞米,听到了她的话,都哗啦哗啦地拍手大笑起来。旁边儿的人听见了,也都咧嘴直笑,但他们也只是笑笑,就过去了。
“这小海妈也真是的,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跑大街上去揭人家的短儿,这不找着结怨吗?说那些个有啥用?”小华笑嘻嘻地点着了烟。
“咳,这阵儿,也就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把正派不正派的当成个大事儿,人家年轻人,谁还管这些没用的?”我妈叹了口气。
“可不是咋地。自个儿家的祖坟还没工夫哭呢,谁还有闲工夫去哭那乱坟岗子?人家现在这年轻人早都看明白了,别人啥样儿自个儿带着,管人那闲事儿干啥?有操那闲心的工夫儿,还不如好好想想自个儿的挣钱道儿呢。再说了,你知道啥时候会求着谁?多栽花少栽刺儿,留点儿人缘儿好办事儿。你没听说吗?那孙德刚的大儿子去哈尔滨上学的时候,全靠人家王世江的孙女儿了。”
前些年,还没有钱的孙德刚送大儿子去哈尔滨上小学,报名需要暂住证,虽然孙德刚也租了一个小房子,但派出所的片警这事儿那事儿地推搪着,就是拖着不给办。眼瞅着要不赶趟儿了,孙德刚只好去求王世江的孙女儿,没想到,王世江的孙女儿一个电话,马上就办了下来。孙德刚感激不尽,给她买了三百多块钱的大螃蟹。
“就办这点儿事儿,你给的也太多了。”他媳妇儿不高兴了。
“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以后孩子上中学不还得用着人家吗?这个小的到时候不还得上学吗?这搭上了钩子,以后说不定啥事儿,你还得用着人家!这年月,没人你办啥事儿能办成?有钱你都没地方送!”
孙继忠知道了这事儿,更是人前人后不住地伸大拇指:“本事啊,人家王世江这个孙女儿,真是有本事,在省城里,就没有人家办不成的事儿!”
治保主任家的小友子出狱后,跟着一个狱友去了深圳,在一个娱乐场所当打手、看场子。每回回来,他都带着不同的女人,神气得不行。请朋友吃饭,出手也非常阔绰,虽然每回走的时候,他一分钱也没给他老爹留下,但在他老爹和挺多人的眼里,他混得真是挺成功。
这时候的治保主任,已经不再指望来什么大的运动了,人总得慢慢学会适应现实,到哪山唱哪歌儿,到什么时代就得说什么时代的话。况且,他的儿子在这个时代混得也不错,也给他挣足了面子,他的家在六家子还是上得了台面儿的。
“这阵儿,有钱就是大爷。”小海爸抹了抹嘴角儿,哼了一声,“哼,兜儿里没俩钱儿,放屁都不臭!”
“嘿,你这回还整的挺明白。那人敬有的、狗咬丑的,啥时候不这样儿?”小三爸嘟嘟囔囔地,又用镰刀划拉起壕沟边儿上那些已经干枯了的杂草。
“那是了,到啥时候,有钱的人都不光受人敬重、说话有分量,人家要是想办个啥事儿,那也都跟玩儿一样容易。”马老瞎抱着膀儿盯着小三爸手里的镰刀,“咱远的不说,你就说这眼眉前儿的小于子和陈文彬吧,你说这世上还有啥事儿能难得住人家?你以为像咱呢,成天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小于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低三下四的山东棒子了。他不光财大气粗,还和挺多乡里的领导都成了朋友。屯子里谁家想贷款,都得他点头儿才能贷到。红光满面、厚重圆润的他,走在大街上,再也没有了当初那见谁都满脸笑意、亲热地唠个没完的热情劲儿了,他能对你微笑着点点头,就是给你挺大的面子了。大伙儿见了他的面儿,却像当年见了队长一样,点头哈腰、满脸讨好的笑意。
这时候的小于子,不光是六家子的首富,在全乡,也成了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