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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八岁的矮脚唬打死了一名胡子的消息立马儿在大西沟川传遍了，且演义得越来越传奇。
各种各样的版本就像赤勒川那个走江湖的王瞎子说的评书一样，大人小孩都知道了。
其中有一个版本就说，这老侯家的矮脚唬是封神榜上的土行孙转世，会土遁。
那个胡子看见他抬手就放了一枪，结果矮脚唬一下就钻到地底下去了，没打着。
胡子见矮脚唬身形一晃就没影了，举着枪睁大眼睛站在那发呆，心想我这是花眼了？
还没回过神来，矮脚唬从他的屁股后钻了出来，从后面抢了他的枪，一枪就把那个胡子撂倒了。
其他胡子在山头上瞭高儿，一见这情景，吓得魂飞魄散，各自回家找他妈吃咂咂儿（吃奶）去了。
还有一个版本。说这矮脚唬就是水泊梁山那个矮脚虎王英转世，脚力非常快，比神行太保戴宗还快，跑起来脚下生风，好比哪吒踩上了风火轮。
那胡子举枪打他的时候，结果子弹飞出来追不上他。
他撒腿跑着，绕着胡子转一圈儿。
胡子就觉得一眨眼，人就不知道去哪里去了。
结果枪被抢了，人让矮脚唬给嘣了。
有崇拜者竟然老远山西地来到下地，到了侯明理家大门前就跪拜，说要拜矮脚唬为师，学武艺。
这阵仗侯明理没见过，把侯张氏也吓坏了。
心想，这样一传俩，俩传仨地，一旦传到胡子同伙那里，来家里寻仇咋办！
她对来拜师的人撒谎说，矮脚唬自从出了仓子坝梁那事儿后，就没回家，直接去了夹龙山飞云洞，找他师傅阐教上仙惧留孙去了。
这些崇拜者不死心，就问：“盎，祖师母呀，夹龙山飞云洞在哪儿呀？求求祖师母明示呀！”
侯张氏咧咧嘴，说：“唵？！可别折煞我了，往们这也是凡夫俗子，哪里知道夹龙山飞云洞在哪儿呀，那都是神仙住的地方呀。”
这些崇拜者临走前还行八拜九叩礼，一再哀求说：“祖师母呀，等我师傅回来，一定要给往们去个信儿呀，往们家就在……”
打发完这些人，侯张氏连夜让侯明理把矮脚唬送到娘家，托付给娘家妈寄养。
就这样，矮脚唬就在那个叫石峡的山沟沟里住了下来。
八岁的矮脚唬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关于自己的传闻，心里不但不害怕，还美滋滋的。
心想，既然土行孙、矮脚虎来无影去无形的，那自己也得练点真本事。
于是天天到山岭上疯跑练脚力，没事就跑到山上追兔子。
一来二去，有时还真把兔子追上了，拎着兔子回去给姥爷姥姥开荤香，这都是后话。
从四皇上从锥子山回来后，就一头扎到自己的小药房里，在房间里鼓捣弘道的药方。
他按药方称好分量，放在药碾子上把药研磨成粉末，再拌上蜂蜜和冰片，制成药膏。
从四皇上最大的乐趣就是琢磨药方。
一个方子在病人身上用过，一旦验证有效，那感觉比赚了大笔的银子还高兴。
他拿着药膏来到包逸仙住的后屋，一个是为包逸仙疗伤，另一个也是想验证一下这方子的药效。
他让侯张氏帮忙，把包逸仙脚上包伤口的布一层层揭开。
一股恶臭立马儿充满了房间。
再看包逸仙受伤的脚，往外淌着黑色的脓水。
“盎，你要忍住点儿啊，往下特别的疼呀！”从四皇上说，“疼呀，疼才能治病呀。”
“盎！你抓住我的手吧，实在受不了就掐我胳膊，没事儿！用力掐！”侯张氏让包逸仙抱着自己的胳膊。
从四皇上用力按她的脚背，把里面黑色的脓水挤出来。
包逸仙咬着牙，呜哇了两声，尽量不让自己喊出来。
挤完脓水，从四皇上拿过蘸蒜汁的棉花团，用棉花团给包逸仙擦拭伤口。
“盎！——哦啊——啊——”蘸了蒜汁的棉花团刚一碰到伤口，包逸仙就一声大叫。
她毕竟不是关云长啊，做不到刮骨疗伤不吱声。
从四皇上停下手，回头看了一眼包逸仙，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了下来。
他这一看，突然愣住了，心想，好奇怪，那个梦里的女人和包逸仙长得很像呀！
从四皇上盯着包逸仙的脸，眼神有些发直。
这时四眼相对，包逸仙的脸也红了。
侯张氏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就插话说：“盎，大哥呀，你看你一个人，也不中呀，这日子过得，连个做饭的人也没有。我嘛，也不能天天来给大哥做饭不是？我家里也有孩子爪子的。过两天，我得再给你张罗一门亲事，咋的家里也得有个烧火做饭的不是？”
“盎，哦，哦！也是，也是。”从四皇上回过神来，继续擦拭伤口。
“盎，大哥呀，你啥条件呢？是不是也得找个黄花大闺女呀？毕竟你是咱大西沟川有头有脸的人物呀！”侯张氏瞟了一眼包逸仙，意思警告她别往从四皇上身上下心思，人家可不找寡妇的。
“盎，大妹子啊，你随便。你看着办，咋找都行。”从四皇上有一搭无一搭应承着。
弘道的药方果然灵验，两天过后，包逸仙的腿和脚掌都消肿了。
五天过后，伤口就结痂了。
不过包逸仙的脚趾，这些天来腐烂得太厉害，又烂掉了一个。
那个腐烂的脚趾头脱落后，又长出了新肉。
七天以后，她可以下地溜达了，只是那只残脚不能用力，走路一瘸一拐的。
侯张氏安慰说：“盎，这已是很不猍歹了（不错）。要不是遇到了从先生，你呀，轻了丢了一条腿，重了就没命了。”
包逸仙点着头，心里想，这要一辈子当瘸子了。
成了瘸子，不能走远路，那四王子的遗命可咋完成呀。
想到这里，眼泪在眼眶里转起了圈儿圈儿。
“盎，坐下歇歇吧！疼了吧？”侯张氏见她的样子继续安慰，“唉，你这脚好了，就和我这小脚一样了。现在民国了，不时兴裹脚，女人们都留大脚片子了！以前呀，这三寸金莲啊，可讲究了！只有大户人家的女人才能有一双小脚儿的。”
包逸仙用眼神表达了谢意。
“盎，你先溜达着，累了就歇歇。从先生说过，多动动，好得快。”包逸仙伤势见好，侯张氏看了也高兴，长长舒了一口气，“盎，我先回家看看。”
这些天侯家从家两头跑，也真够她忙乎的了。
还没到家门口，侯张氏远远就看见有个姑娘坐在她家门前石墩上抹眼泪。
她感觉奇怪，怎么回事？我家哪来的大姑娘？
走进一看，原来是刁贵的闺女刁英子。
几天没见，刁英子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盎！哎呀，英子呀，你这是咋啦，哭啥呀？”侯张氏把刁英子拉起来，“快，到屋里坐坐吧。”
“盎，婶子呀，你，你回来了呀。”刁英子擦擦眼泪，跟着侯张氏来到屋里，站在屋当中。
“盎，坐呀，坐！”侯张氏让刁英子炕上坐。
刁英子答应着，半坐在炕沿上。
侯张氏也坐在炕沿上，看一眼刁英子，问：“盎，咋的了？那个骚娘们——赛刁缠打你了？”
刁英子摇摇头，不吱声。
“盎，那是咋的了，你那个混蛋的爹，打你了？”
刁英子依旧摇摇头，眼泪刷一下子流下来了。
“唉——呀！你爸呀，就是个窝囊废，挺大的个家业，让他折腾散了。可怜这孩子，遭罪了呀。”
侯张氏在炕沿上往前蹭了蹭，近点，握住刁英子的手，说：“盎，孩子呀，有委屈就和婶子唠扯唠扯，别憋在心里，憋在心里会生病的。”
刁英子被她的手一握，就好像找到了妈的感觉，“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盎，唉——呀，这孩子！可怜呀！”侯张氏把刁英子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别憋在心里就好。”
刁英子扎在侯张氏怀里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咔吧咔吧嘴，想说，又双手捂住脸哭起来。
侯张氏见这情形，看来是出大事了。
她琢磨了一会儿，说：“盎，咱们虽不沾亲带故的，可也是一个营子里住着，父一辈儿，子一辈儿的，这么多年了，不是亲人，也是亲人了。孩子啊，你信得过婶儿，就和婶子叨扯叨扯。我这么大岁数人了，吃的咸盐也比你吃的小米还多呢，多少也能给你拿个主意不是？”
刁英子又抽泣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说：“盎，婶子，我爸他，我爸他——”
她又抽泣了两下，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原来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刁英子在炕上睡得正熟，突然感觉有个人压在自己身上。
“盎，我就拼命地喊呀，我说，爸！爸！快来呀，屋里进胡子了！快点，爸呀！你在哪儿呀？
“可没听到我爸回音。那人继续按住我，在我下身乱划拉。我不干，就拼命地抓，挠，踹，大声喊叫，喊爸爸。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说话了：‘你叫什么叫！我就是你爸！’我一听，顿时傻了。婶子，你说我爸怎么能对我干那事？”
刁英子说完，继续哭。
侯张氏一听，也楞了一下，骂道：“唵？！刁贵呀刁贵，你这个牲口呀，虎毒不食子呀，你个天打五雷轰的呀！天打五雷轰的呀！”
顿了一顿，刁英子接着说：“盎，那天夜里之后，我除了哭，还尽量往好处想。心想，可能是我爸爸那天喝多了，睡懵了，把我当成那赛刁缠了！可过了两天，我爸又按住我，说‘盎，这大冬天的，夜里长，闲着也是闲着。’说完，就又祸害了我。他说‘你早晚得嫁人。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早点孝敬孝敬你爸爸！’”
“唵？这可哪叫个人话呀！牲口呀，牲口呀！”侯张氏咬着牙，愤恨地骂。
“盎，这些天呀，我都不敢脱了衣服睡觉呀，整天穿着衣服睡。后来我想，早晚得嫁人。今儿个找婶子，就是想帮我找个人家！”说完，刁英子还是忍不住地哭。
“唵？！盎，这孩子呀，你才十三呀，还是个孩子呀。”侯张氏看着刁英子的脸说，“盎，再说了，老理儿说的好呀，嫁人还是要爹妈做主儿的呀！”
“盎，婶子，我爸做那事儿时，答应我了，可以嫁人，媒人我自己找。十三是小点，可我烧火做饭全都会。我也不挑人家，也不挑人，只要对我好就行。”刁英子忐忑不安地说，“盎，我怕，我怕——时间长了，一旦，一旦有了孩子咋整，那可咋办呀？！”说完眼泪转眼圈儿。
侯张氏听了刁英子的话，眼前一亮：“盎，那，那——往们家——顺溜猴——”
她刚说出“顺溜猴”三个字，刁英子立马儿接话说：“盎，可是，我爸说，彩礼必须给三亩地，才同意我嫁。”
侯张氏一听，有点失望，说：“唵？三亩地呀？哦——往们家就那几亩地，是一家人的命呀。送了彩礼，往们这一家子日子咋过呀。唉！这大西沟川，能拿出三亩地娶媳妇的，也就从——”
“盎，岁数大点，老点都行。” 侯张氏还没说完，刁英子就接话说。
侯张氏一听就明白了，刁英子是想嫁给从四皇上。
心想，这也是好事。就说：“盎，呃——那我抽空，问问从先生，有没有续弦（再娶）的意思呀！”
刁英子一听，顿时破涕为笑：“盎，那，那，那就谢谢婶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