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外面一阵吵吵,似乎有人打起来了。
“盎!就你?结结巴巴的。连那哑巴寡妇都没看上你,人家一个黄花大姑娘,能看上你,歇歇吧,你!”是顺溜猴的声音。
“盎!咋,咋,咋——咋的!那,那,那——小寡,寡——寡妇——”这是三结巴的声音。
“呱呱呱!呱呱个啥呀你!你呱呱,鸭子呀!”顺溜猴欺负他结巴。
“盎?哼!寡,寡,寡——妇,失,失,失——业的,谁,谁,谁——稀罕呀!还,还,还——有个——个,带,带,带——犊子!”
俩人吵吵着进了屋,一看到刁英子,顿时傻了!
侯张氏看着俩人进来,就问:“盎,咋的了?吵吵个啥呀,吵吵?”
原来俩人今天一起在小六九家推牌九,顺溜猴输了三个铜子,手头没钱,就想欠几天。
三结巴说啥不干。俩人就吵吵起来了。
“盎,老子也是快要成家的人了,过几天那小寡妇腿脚好了,往们就圆房了!还差你这俩子?”顺溜猴虽欠账,可嘴皮子还是不饶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盎,不,不,不——就——是个,寡,寡,寡——妇嘛!有,有,有——啥——嘚,嘚,嘚——瑟的呀!”三结巴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话勾起了前两天他和他姐夫猍歹嚎去提亲的情景,“盎,我,我,我——也要,娶,娶,娶——媳妇了!”
“唵?娶谁呀?说说看!哈哈,不会是娶你家那个老母猪吧?”顺溜猴嘴贼损,逗得满屋子人哄堂大笑。
三结巴说话结巴,本来憋得脸通红。
大家一笑,脸就更红了。
他想,娶谁呢?整个下地村能谈婚论嫁的,最大的姑娘也就是刁贵的闺女刁英子了。
三结巴一着急,就顺口说出:“盎,我,我,我——要,娶,娶,娶,娶——刁,刁——英子!”
他这话一出口,满屋子人顿时愣住了。
这种玩笑是不能随便开的。
在那个年代,一般人家没出阁的大姑娘,最忌讳别人说三道四的。
谁要是随便拿人家女孩子开玩笑,毁了人家名声,女孩子的家人会找你拼命的。
三结巴见大家呆愣愣的看着他,反而来劲儿了:“盎,我,我,我——姐夫,说,说,说——了,过,过,过——几天,就,就,就——找,找——大嘴张,说,说,说——媒去!”
“盎,还过几天干啥,现在就去呗!我嫂子正好在家没事!”
“盎,现,现,现——在去,就,就,就——现——在去!”
其实这三结巴也不傻,这样一来说是提亲,女孩家就没的说了。一家女百家求嘛,谁也不能埋怨上门提亲的。
就这样,俩人吵吵着来到侯明理家。
那些耍钱推牌九的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都跟过来了,在后面嘻嘻哈哈打趣。
三结巴一见到刁英子,刚才那冲劲儿立马儿没了,就像被踹了一脚的尿泡——瘪了。
顺溜猴见三结巴瘪了,心里这个痛快。
跟着来的那群耍钱的主儿,见这情景,就一起起哄:“盎呀,说呀,请媒人呀?娶媳妇呀?”
见大家起哄,顺溜猴也想让三结巴当众出丑,就跟侯张氏说:“盎,嫂子,人家三结巴是请你做媒人的,就是今儿个,猪头没来得及带。”
“盎,哦,请我做媒呀?”侯张氏一头雾水,还当正经事儿呢,“呃,哪家的姑娘呀?”
顺溜猴噘噘嘴,指向身边的刁英子。
侯张氏一听,立马儿脸沉下来:“盎,别扯犊子了!人家一个大闺女家的,能这么瞎诌吗?这不是坏人家的名声吗?”
刁英子一见是冲自己来的,转身跑进里屋去,躲了起来。
“盎,你看看,你看看,三结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看着刁英子的背影,侯张氏数落三结巴。
三结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结结巴巴地说:“盎,我,我,我——说的,是,是,是——真的!娶,娶,娶——刁,刁,刁——英子!请,请,请——你,你老,做,做,做——做媒!”
侯张氏心里有点急,这三结巴一吵吵,容易把事儿闹大。
她随机应变,就想来个缓兵之计,说:“盎,自古吧,这结亲吧,都是要遵从父母之命,这也要问问人家家里人,是不是?等我回头问问,问问。你们先回去吧!散了,散了!”
众人刚要走,这时刁英子突然掀开门帘说:“盎,我,我,我同意嫁!”
侯张氏登时呆了,这刁英子看来是想嫁人想疯了,谁都行了?
就见刁英子把着门框,眼眶里含着泪,接着说:“盎,我爸说了,聘礼要——四亩地!”
这“四亩地”一出口,三结巴浑身一哆嗦。他卡吧咔吧嘴,没敢接茬儿。
不但三结巴感到哆嗦,在场看热闹的人也私下嘀咕:“盎,四亩地的聘礼呀,这是娶七仙女吗?”
“盎,这是皇上娶娘娘吧?看来,这刁家人都往钱眼儿里钻呀!”
……
一阵起哄过后,三结巴趁机溜了。
他知道,四亩地不是个小数,砸碎他的骨头也凑不够四亩地。
“盎,好了,别吵吵了!嚷嚷把火的(高声嚷嚷),散了吧,散了吧!”侯张氏把众人撵走。
她回过身问刁英子:“咋的?怎么又变成四亩地了呀?”
“盎,婶子,我是——”刁英子瞟了一眼顺溜猴,侯张氏使了个眼色让他到别的屋里去。
刁英子接着说:“我是,怕从四皇上不同意……实在不行,三结巴也就凑合吧。”
“盎!哦,还留个后手。你人不大够精(精明)的呀!心里不如作,就加了一亩地?”
刁英子点点头。
“孩子呀,你不知道吧?他三结巴还不如往们家顺溜猴呢。别说四亩地,就三亩,他也拿不出来呀!”侯张氏说。
“唵?!他,他不是,有个当甲长的姐夫吗?”
“你说猍歹嚎呀,他那小心儿,抠门儿?小来小去的,给个仨瓜俩枣的行,四亩地?你等着吧!”侯张氏不屑一顾地说。
“盎,婶子,那,我就仗着你了,你就照量着定吧。要不,你还是先跟从四皇上说说去吧?”
说着,刁英子又要哭,侯张氏满口答应,把刁英子支走了。
包逸仙脚伤见好,就有点闲不住了。
她是个勤快人,每天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侯张氏从大门进来,见到院子里的景象,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夸赞说:“哎呀,妹子呀,真是过日子的好手呀!看看这院子打扫的,犄角旮旯儿(各个角落)的地儿连根草刺儿都没有!”
包逸仙一瘸一拐从屋里出来,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从先生在哪呀?”侯张氏问。
包逸仙用手比划着,意思是在小药房里。
小药房里,从四皇上正用药戥子称量药材,然后一味药一味药地记下分量。
“盎,大哥,忙呢吗?”侯张氏从屋外进来。
从四皇上回头一看是侯张氏,就说了句:“盎,进来吧,大妹子,你自个儿随便坐呀。”
他一边说着,一边忙手里的活儿。
“大哥呀,之前说的那个,给大哥续门亲事的事儿,有眉目了!”侯张氏高兴地说。
从四皇上干活的手顿了一下,问:“盎,哪的呀?”
“盎,这真是呀,就像评书上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哈哈,盎,就是咱们下地的,营子里的。”
“唵?营子里的?”从四皇上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来,见侯张氏还站着,就示意她坐炕上。
从四皇上坐在椅子上,手搭在椅背上,和坐在炕沿上的侯张氏面对面:“盎,营子里的啊,哪家的?”
“呃,哈哈,就是,刁贵他家的闺女。”侯张氏面带笑容。
“唵?刁,刁英子?”从四皇上皱了下眉头。
“盎,是呀,就是那孩子。”
从四皇上的手在椅背上敲了两下,思量了一下说:“盎,弟妹呀,我咂摸一下啊。你看,我这么大岁数了,都奔四十了。那刁英子呢,才十多岁,还是个孩子。这岁数呀,也差的忒大点儿了。我这续一房呀,就是想找个烧火做饭,照顾孩子,打理家事的。我这有俩孩子了,咱也不能再找个孩子养着,是不是呀?”
“盎,刁英子那孩子呀,能干。是才十三,家里外头都是把好手,烧火做饭,打理家事,都不猍歹的!”侯张氏急忙解释。
“唉——呀,人家只有十三岁,一朵花刚开。咋着也得找个年岁相当的吧。咱家里日子是比人家宽裕,但咱也不能仗势欺人不是?”从四皇上对这亲事死活不认同。
“呃,那咋是欺负他家呢,咱这是救人家呀,是积德行善呀!”侯张氏申辩说。
“唵?咋的?咱这快四十的人了,娶人家十三岁的小闺女,咋就成了积德行善了呢?我就掰扯不明白了。”
“唉——呀,大哥呀,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侯张氏拍了一下大腿说,“这刁英子是……死乞白咧的(死缠硬磨)央叽我来,提这门亲的。是这么回事呀……”
侯张氏只得把刁贵怎么糟蹋自己亲闺女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从四皇上一听直皱眉头:“唵?!这是有悖人伦呀,有悖人伦呀!他,他刁贵怎么能这样?遭天谴呀!”
从四皇上站起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儿,又坐下,说:“盎,那我也不能答应这婚事!”
侯张氏问:“唵?咋的?嫌她脏呀?”
“盎,那到不是呀!我毕竟是个读书人,咱不能趁人之危呀!再说,她要找,也得找个年岁相当的呀!”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呃——对呀,明顺不是没讨老婆吗?给明顺说说。”
侯张氏叹了口气说:“唉!我也想过,顺溜猴也老大不小的了。可,可人家要的彩礼是三亩地呀!往们家全靠你给照料着,让明理跟你东跑西跑的,给的工钱也厚实,才盘下几亩地,够一家子人嚼裹儿(生活费用)。三亩地的聘礼,真的拿不出来呀!”
从四皇上又站起来,在地上走一圈儿,然后坐下:“盎,弟妹呀,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出个道儿,你咂摸一下。三亩地我这出了,以后呢,就从明理工钱里扣,啥时扣完,啥时算。反正日子长着呢。能凑合这门亲事,让明顺成个家,不也算是好事嘛。”
“盎!哎——呀!那敢情好呀!大哥,你出这个缕儿缕儿(道儿道儿)好是好,就是大哥亏大发了!”
侯张氏万万没想到能有这样的好事。
“嗨!亏啥呀,谁让我和明理是把子兄弟了呢。他的弟弟,不就是我的弟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