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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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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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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勒川》连载

第三十八章

三十八

日本鬼子和南军在津生泰干了一架后,整个赤勒川似乎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

人们很少出门,生怕一出门就遇见鬼似的。

连那些平日里喜欢起早出门拣粪的勤快佃户,也都少了。

多的是成群的猍歹,眼睛都红红的,有人说那都是吃死尸吃的。

只有那房屋上烟囱里冒出的青烟,飘飘渺渺,断断续续的,慵懒地告诉人们,这房子里住着活人。

侯明理受从四皇上的托付,到粮捕府县城去了一趟,打算把从铎和乌拉沁接回来。

在县城的垓上,到处能看见房屋的墙壁上写着“日满亲善、五族共和、王道乐土”的字样。

侯明理看着这些,似懂非懂,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到了俩孩子上学的学校,发现有警察把守着大门。

“盎,老总,我是来接孩子的。”侯明理小心翼翼的和警察边鞠躬边说。

“唵?!接孩子?不行!皇军说了,所有学生不能请假,要好好读书。”一个胖警察说。

“盎,老总,行行好吧。往们东家好长时间没见到孩子了,想接回去团聚一下。”侯明理说着给他塞了俩毛票。

胖警察看了一眼那毛票,低声说:“盎,老乡呀,不是我不让你接呀,是日本教员不让接。现在这学校被日本人接管了,全都是军事化管理呀。学生不让出大门呀!他们要每天早晨起来遥拜新京,遥拜日本天皇和满洲皇帝,缺一次要罚跪一天呀!”

“啊?!盎,那啥,老总呀,能不能见见俩孩子呀,见见心里也踏实呀。我也好回去和东家有个交代呀!”

侯明理往前凑了凑,又塞了俩毛票。

“盎,好吧,你还挺懂规矩。叫啥?只能在这警卫室见呀,不能出大门!”胖警察又说,“叫啥名?”

“盎,一个叫从铎,一个叫乌拉沁!” 侯明理点头哈腰地说,“好的,好的。见一面就行,往们不出大门口。”

侯明理在门口的警卫室见到了从铎和乌拉沁,见俩孩子长得还精神,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给俩孩子使一下眼色,然后趴着他们耳朵根子说话的时候,给他们俩兜里一人塞一块大洋,小声说:“盎,学校伙食不好的话,就买点好吃的,长身体的时候呀,照顾好自己啊。”

俩孩子机灵地答应着,在警察的“时间到了,到了”叫喊声中,恋恋不舍地和侯明理分手了。

回来的路上,见不到半个人影,只见两边的山脉和树木飞快地向后跑去。

侯明理心里有些打鼓,怕遇到个劫匪或猍歹啥的。

于是,他把鞭子甩得脆响,给自己壮胆。

马车不知不觉中越跑越快,把路上的雪压得咯吱咯吱地响。

他赶着马车,沿着赤勒河边上的官道,往回赶。

快到山嘴的时候,突然远远看见有一个人站在路边。

他心里咯噔一下。

唉呀!真是想啥来啥,这个人肯定是劫匪了。

侯明理心里琢磨着,悄悄地把马喝住,速度慢了下来。

他向四周看了看,没有其他岔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慢慢向前磨蹭。

他想着对策,该咋摆脱他呢?

他又向四周撒嘛了一下,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土匪的同伙。

他盘算着,如果没有同伙,就给这家伙一鞭子,然后赶车就跑。

估计这人是追不上马车的。

四周没人,这个是肯定的。

站在路边的人用帽子挡着脸,看不清面部长啥样。

快到跟前的时候,侯明理刚想举起鞭子甩过去。

就听那人说话了:“盎,侯家大院的侯东家吧,这是到哪发财去了呀?”

他这一开口,把侯明理吓得一激灵,定睛一看,认识!

这不是走村串乡的评书王王瞎子嘛!

侯明理一下放松起来,开玩笑地说:“盎,你个王瞎子,你这抽冷子一叫唤,真够吓人的!瞎着一只眼,还能认出我来呀?”

“哈哈哈,我眼瞎心不瞎呀,好人坏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说着跳上了侯明理的马车,“盎,搭个便车!去大西沟川讨生活。这年头,不张嘴就没饭吃呀。”

“盎,是呀,你说书的一张嘴就有饭吃,往们这种地的,种了一年的地,那庄稼全是瞎子了,一把糠,咋活呀!”

“盎,别老瞎子瞎子的,也不怕我忌讳!”王瞎子说。

“呃,咱们俩,多少年了呀,还忌讳这个。我有时都想呀,还不如眼睛瞎了,也和你一块儿说书去!哈哈!”侯明理笑着说。

“哈哈!谁愿意瞎呀!那粮食也不愿意瞎呀,不是招了霜打了嘛!就像这人,让人家打一顿,瞎了一只眼。还好,不全瞎,全瞎了就真没指望了。我呀,幸亏还给我留了只好眼睛,否则就看不到光明了!”

“哈哈!说书的,就是有文化呀!文绉绉的。你是个睁眼瞎呀!好勒!您坐稳了,我的马要跑起来了!”

侯明理一摇鞭子,过了赤勒河,向大西沟川跑来。

赤勒川的冬天是种地人猫冬的季节,也是劳累一年的人们休养生息的日子。

大西沟川的冬天没有多少热闹,这夜里的评书就成了种地人的消遣。

“一段评书一段叫,搂着老婆去睡觉!”是好多营子里的人梦寐以求的田园之乐。

王瞎子的到来,给这个沉闷的营子带来了生气,也带来了惊心动魄的斗争。

本来说书的书场是想放在侯明理家的。

侯家大院刚刚建起来,想让王瞎子说段评书热闹热闹。

但这事儿最终被猍歹嚎接过去了,理由是每年都在龚家大院说书的,今年也别破了例,先到龚家大院去说。

就这样,王瞎子的书场就落在了龚家大院的东厢房里。

猍歹嚎把炕烧得热乎的,向外公布了晚上的评书段子是《薛礼征东》。

这消息一发出,一下子来了百十来号听书的。

猍歹嚎趁机炒了黄豆、毛嗑,做起了他的小生意。

王瞎子没有像在县城里说书的那样穿上长衫,依旧穿着他的破皮袄。

但折扇和醒木还是放在了桌子上。

他刷拉一下把折扇打开,大冬天的只是做个样子,并不为了扇风。

把醒木一敲,先来了一段“定场诗”。

这是说书人的习惯,要先在正常的节目段子前,加个“小段子”。

就听王瞎子洪亮的声音透过窗户纸传了出来——

“数九寒天冷嗖嗖,青羊山下打破了头;

男女老少都遭了罪,满床河水结了血冰溜。

转年迎来春打六九头,赤勒川的云彩都愁白了头;

正月十五没了龙灯会,那对狮子也不能踩绣球。

三月三王母娘娘开不了蟠桃会,大闹天宫的孙猴子可咋把仙桃偷;

五月节空有端阳日,白蛇许仙不能到白头。

七月七日鹊桥天河配,牛郎织女泪似河水流;

八月十五云遮月,月宫里的嫦娥也犯了忧愁。

要说愁,咱们就说愁,细数这赤勒川的十八愁。

猍歹也愁,老虎也愁,狍子也愁,鹿也愁;

驴也愁,马也愁,猪也愁,狗也是愁;

牛也愁,羊也愁,鸭子愁,鹅也愁;

蛤蟆愁,螃蟹愁,蛤蜊愁,乌龟愁,河鱼草虾个个愁!

虎愁不敢把青羊山山下,猍歹愁这尸首可真没啥啃头;

狍子愁枪声太密跑得快,鹿愁有人要割这犄角头。

马愁整日价打仗行千里,驴愁一拉大炮就跑一宿;

羊愁得长出了长长的胡子,牛愁又种地来又被杀了吃肉。

狗愁改不了那吃屎的命,猪愁睡觉都离不开它臭水沟;

鸭子愁得扁了嘴,鹅愁脑瓜门儿上长了一个“锛儿喽”头。

蛤蟆愁了一身脓疱疥,螃蟹愁的是只能横着走;

蛤蜊愁当初不该闭关自守,乌龟愁自己咋就胆小尽缩头。

鱼愁为啥离开水就不能够走,虾愁打仗时空枪乱扎没准头;

说我诌,我就诌,闲来没事我溜溜舌头。”

“啪”得一声醒木响,王瞎子说道:“说个‘愁’字,往们说书人心头的愁最重。现在粮捕府的县城里,《薛礼征东》这样的好书已经不让说了,可惜呀,“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土长歌入汉关;青羊山下白骨累,何人再救赤勒川”。现在我王瞎子,只能到咱这山沟里,求各位救济救济了。”

听了这话,大家明白,这是向大家要赏钱。

大伙就纷纷自愿掏一些毛票,由一个人收齐,送到桌子上。

王瞎子也不看钱,继续向下说——

“话说那天呀,我王瞎子在粮捕府垓上寻生意,过来一群小孩子,他们连蹦带跳地唱起了儿歌。

“他们唱道——‘哇哩哇哩哇,新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先学日本话:吃饭叫‘米西’,骂人叫‘八嘎’。’

“我听了心里一惊,这好好的中国孩子,咋都学上日本话了?我就问他们:‘新京是南京还是北京呀?’他们回答道:‘你老土了,现在是满洲国,新京是长春!’我就更纳闷了,问:‘你们还知道自个儿是炎黄子孙吗?’他们反问:‘炎黄是啥黄?是天皇还是满洲皇帝?’那我问他们:‘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了吗?’他们齐声回答:‘往们现在是满洲国人!’

“你们听听呀,都不认自己是中国人了!可悲呀!我就弯腰告诉他们,学唱一首儿歌——

山倒石头烂,中国才完蛋,

山会倒吗?石头会烂吗?

山不倒,石头不烂,

中国永远不会完蛋!

即便山倒了,石头也烂了,

中国还有同胞四万万!

要记住,我们是中国人呀!”

啪!一拍醒木。话说呀——

这时“砰”得一声响,门被踹开,进来一个端着枪的人。

大家一看,是三结巴。

三结巴用枪指着王瞎子说:“现,现,现——在是,满,满,满——洲帝国了,往,往,往——们,满,满,满——人的,天,天,天——下了!你,你,你——这个,反,反,反——满抗日,分,分,分——子,说,说,说——自个儿,是,是,是——中国人的,要,要,要——蹲,蹲,蹲,蹲——笆篱子的!把,把,把——他,给,给,给——我,绑,绑,绑——起来!”

门外进来两个护乡队员,不由分说,把王瞎子绑了起来。

众人一看,一阵吵吵——

“盎?你个三结巴,大家好好的听评书,你来搅和个啥?”

“盎,在哪喝得毛尿,到这来耍酒疯了?”

“盎,把王瞎子放了,往们要听评书!”

……

“盎,胆,胆,胆——子,不,不,不——小呀!想,想,想——造反吗?”三结巴一拉枪栓,把枪筒对着大伙儿,“唵?!破,破,破——坏,日,日,日——满亲善,五,五,五——族共和,王,王,王——道乐土!要,要,要——蹲笆篱子的,一,一,一——家犯法,十,十,十——家连坐,你,你,你——们也,想,想,想——尝尝,笆,笆,笆——篱子的,滋,滋,滋——味吗?”

三结巴一举枪,大家都消停了。

又听到“一家犯法,十家连坐”,有胆小的就悄悄溜了。

有胆大的小声嘀咕一句:“盎,日,日,日——你娘个腿吧!”

边嘀咕,边靠边了。

这时猍歹嚎站出来,对着三结巴喊:“盎,三结巴,你这是想嘎哈?!赶紧把人放了!啥人你都敢得罪,这大西沟川的人让你得罪遍了!”

“盎,不,不,不——能放!姐,姐,姐——夫,我,我,我——这也是,为,为,为——你好呀!”三结巴说。

“唵?啥为我好呀!你这是要我的命呀!这世道,啥都能得罪,就是人不能得罪呀!”猍歹嚎喊。

“人,人,人——算个屁,现,现,现——在是,日,日,日——本人的,天,天,天——下,大,大,大——满洲国!只,只,只——要皇军,支,支,支——持的,就,就,就——啥——都不怕!”三结巴说。

“盎,三结巴呀,咱不能这么唬呀!我这干甲长这么多年了,为啥大家都给我个面儿呀?就是广交朋友呀!咱不能得罪人呀!”赖歹嚎上前,小声劝三结巴。

“姐,姐,姐——夫,你,你,你——放心,明,明,明——个儿,我,我,我——把这个,反,反,反——满抗日,分,分,分——子,送,送,送——到,粮,粮,粮——捕府,交,交,交——给——日本人,保,保,保——准儿你,还,还,还——能——当甲长,我,我,我——还能,捞,捞,捞——个——治安队长,当当。”

“唵?唉呀,咋就这么浑呢?!不能和日本人勾搭连环的(勾结),那,将来不得让义勇军弄死你呀?!”

“盎,义,义,义——勇军?那,那,那——能成,啥,啥,啥——大气候——候呀!”三结巴叫两个护乡队员把赖歹嚎拉回到正房,“赶,赶,赶——紧的,睡,睡,睡——觉去,去,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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