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一个喷嚏引来惊雷把刁鬼的房子劈了,冒一句话把三结巴的官给撸了。
这些话从侯张氏嘴里说出来,经过渲染,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吸引了营子里人的好奇心。
好多人认为这是她死了大儿子受了刺激,把爱转移到小儿子身上的缘故。
可接下来两件怪异的事件,让营子里的人有点发毛了。
从家大院小药房。
包逸仙在用药碾子磨药,从四皇上呢,在书桌前写字。
这个时候,大门被敲响,接着,侯张氏抱着侯文斌来到小药房里。
“盎,都这么大了呀,才三个多月吧,咋长得像一生日大的孩子呀!”包逸仙撂下手里的活计,把侯张氏让进屋里。
从四皇上转过头,向侯张氏点点头,继续写字。
“嗯,是呢,咋长这么快呢?就是闲不住,像个长虫似的乱爬。”
说到这,侯张氏把侯文斌放到炕上,让他自个儿在炕上爬着玩。
就见侯文斌爬着爬着来到了炕梢,想够墙上挂的一幅字画。
“盎,喜欢字呀?看来长大了是个念书的坯子呀!”包逸仙夸奖他说。
从四皇上写完字,转过身来,看着侯文斌有趣,就拿手中的笔逗他:“盎,喜欢毛笔字啊?给你,写两个?”
侯文斌看了看从四皇上,顺手把毛笔抢到手。
从四皇上一愣。
侯张氏赶紧从侯文斌手里往回夺笔:“盎,快撒手,把笔还给大爷,快点。”
“盎,他要玩,就让他玩去吧,反正我这里的笔,有的是。”从四皇上索性把侯文斌抱起来,“来,文斌,长得多像文武呀!”
包逸仙听见从四皇上提文武的名字,赶紧给他使眼色,生怕勾起侯张氏的伤心事:“唵?你也不会抱孩子呀,孩子小,不好抱,快把他给我。”
就在这时,侯文斌突然拿着毛笔在从四皇上脸上画了个“X”。
侯张氏看了吓了一跳,赶紧把侯文斌接过来,连连道歉说:“盎,你看,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把你的脸弄花了!”
说完向侯文斌训斥:“盎?你咋乱画呢?看把大爷的脸弄得?”
从四皇上照了照镜子,哈哈一笑说:“哈哈!你小子要给我施墨刑呀!哈哈!”
“盎,没事,没事,别吓着孩子。”包逸仙赶紧找块毛巾给从四皇上擦脸,“别乱说,这种话不吉利的!”
“盎,是呀,是呀!赶紧呸两口!”侯张氏也说,“犯事的(囚犯)才在脸上画墨水呢。呸呸!”
这时大门又被人敲响,就听勒勒李抻着脖子喊:“盎,龚甲长呀,咋又出荷了呀,上个月不是刚交完小米子吗?”
“盎,这不秋天了吗?日本人催烟干了,赶紧开门。”猍歹嚎当了团长兼甲长,好像比以前硬气了。
听见是猍歹嚎,从四皇上擦完脸,礼仪性地把赖歹嚎让到正屋大厅。
侯张氏见猍歹嚎来了,抱起孩子要走,正好和猍歹嚎撞个满怀。
侯张氏本不想搭理猍歹嚎,可猍歹嚎上前赶着搭话:“盎,大妹子呀,孩子这么大了呀,长得好快呀。来让大爷抱抱!”
还没等侯张氏答应,猍歹嚎已把侯文斌抱了过来。
侯张氏怕把孩子吓到,也就没再撕扯。
猍歹嚎把侯文斌抱到手,哄他说:“盎?看我是谁呀?来,我给你找块糖吃呀!”说着向兜里掏。
侯文斌看着赖歹嚎,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眼睛直直地盯着猍歹嚎脸上的那撮毛。
突然,侯文斌伸手抓住那撮毛,嘴里不停地冒话:“嗝——屁——!嗝——屁——!”
猍歹嚎被拽到乱叫:“哎——吆!疼呀!疼呀!……”
包逸仙赶紧过来打圆场:“盎,快点,快点撒开!好,宝贝!”
侯张氏也想赶紧把孩子抱过来,但侯文斌的手还是没撒开那撮毛。
几个大人好不容易连掰带拽把侯文斌的小手掰开,保住了猍歹嚎的那撮毛。
这时,侯文斌打了个嗝,紧接着放了个屁。
他嘴里还不住地说:“嗝——屁——!嗝——屁——!”
猍歹嚎捂着那撮毛,半开玩笑地说:“呃——小祖宗呀,你厉害,我怕你了!差点把我这撮渗人毛给拔了!”
他随便说了这话,那侯文斌却嘿嘿地笑了起来。
侯张氏和包逸仙都感到很奇怪,俩人相互看了一下,也没多想。
包逸仙送侯张氏出了大门。
“盎,人家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火可没少烧了呀?这又出荷又征劳役的,整个大西沟川可没少让你折腾呀。去修公路修碉堡的,有二百多人了吧。这人都走了,收秋的人手就不够了呀!”从四皇上对赖歹嚎有点不满意。
赖歹嚎做出无奈的表情说:“盎,从先生呀,你该知道我的难处呀。这日本人吧,整出个什么勤劳,哦……”
“勤劳奉公法!”
“对对,哈哈,还是你这文化人脑子好使。这二十到二十三的小年轻的,都得出劳役呀,一年仨月。那活呀,我跟你说啊,不是人干的呀。高粱米稀粥还不管饱,咸菜得自己带,整日的白天干活,晚上住窝棚,整不好呀,还会被二狗子打一顿,跟要饭花子似的。我也知道这不是啥好活呀!”
“盎,知道是祸害大伙儿的差事,那你咋还,那么起劲儿去招呼人呀?”
“不招呼不行呀?我这个团长呀,驴粪球子表面光,在日本人面前,就是个三孙子呀!招不够人手,我要挨板子的。”
“这回出荷又要多少?”
“盎,这回呀,是交烟干呀,一亩地15两,烟税5块!”
“往们从家大院没种大烟,交啥烟干烟税呀?”从四皇上站起来在地上走圈儿。
猍歹嚎也赶紧站起来跟着他走,边走边说:“盎,那个吉川筱冢那家伙,在给义勇军弄‘开口笑’的时候,不是说了嘛,一户一亩,不管你种不种,都得按这个交烟干烟税。你看呀,咱大西沟川,就你这大院佃户多呀,你要是不支持我这差事呀,我就得把这脑袋送给日本人了!”
“岂有此理!不种大烟,还得交烟干!交烟税!”从四皇上气愤地说。
“盎,其实吧,交了烟干和烟税,那一亩的公粮和地税就免了,细算算也不亏。你想呀,今年呀,还算个丰年,可种大烟的地,把种谷子的地给挤了,谷子的总产量还是去年的产量,不够吃,价格一下子涨上来了。现在十斤小米子就换一两大烟干,这个划算呀。种大烟的都是二阴地,要是种小米子,咋的也弄个六七百斤吧。可种大烟呢,能弄四十来两烟干就不错了!”
“唉!你呀,就算你心里那个小九九(小算盘)。你不想想,这样,今年又得多少人饿死,冻死呀!”从四皇上回到座位上说。
“盎,从先生呀,我这不也是穷怕了嘛,不算计不行呀。顾不了那么多人了,只能顾眼目前儿的事了(眼前的事)。”猍歹嚎也跟着坐下来。
“盎,好,我不难为你,知道你比三结巴强。”从四皇上说着,手在椅背上敲了敲说,“我这该咋交咋交,烟干烟税不会欠你的。明理家嘛……你看是不是照顾一下。他家今年也不容易,文武给弄死了,明理呢,又没啥音信,能少交点就少交点吧!意思一下得了,别死皮赖脸的逼他们。你看咋样?”
“盎?!中,中!”猍歹嚎说。
说完出荷的事儿,从四皇上看着赖歹嚎,那意思是该送客了。
可猍歹嚎没有走的意思。
他突然凑近悄声对从四皇上嘀咕:“你家里是不是有俩看家护院的,一个叫田殿阁的,一个叫季凤轩的。让人盯上了,说他俩跟义勇军有瓜葛,你得琢磨一下,嚆?!”
从四皇上用异样的眼神盯了猍歹嚎一会儿,说:“盎?我咋不知道呢?”
猍歹嚎也盯着从四皇上,说:“盎,兄弟呀,相信我吧!我不会让你吃亏的!”那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诚恳。
猍歹嚎说完,起身出门了。
看着赖歹嚎的背影,从四皇上预感到一个大麻烦要来了。
当天晚上,从四皇上心里总感觉不踏实,便来到包逸仙的房间说:“盎,把田殿阁和季凤轩叫来,我想和他俩唠点闲嗑。”
包逸仙却说:“盎,这个真不巧了,俩人都请假了,回老家去收秋了。”
从四皇上一听,感觉有点太凑巧了,也没多问,就上炕睡觉了。
这一晚上,从四皇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好像好多人在打仗,有日本鬼子,也有义勇军,还有胡子……他不知道自己是睡梦中还是清醒着。
快到鸡叫的时候,从四皇上做了个梦,好像是过阴时的情景,在看那些插图,有一幅插图突然清晰起来,就是那只猍歹被一个无脸人用绳套子套在脖子上的情景。
那猍歹俩前爪子挣扎着要抓绳子。
看着这幅插图,从四皇上突然一激灵,醒了。
从四皇上睁开眼,天已大亮。
这时听勒勒李在喊:“盎,不好了,猍歹嚎上吊了!”
“唵?!猍歹嚎上吊了?!”从四皇上楞了一下神,立马儿起身坐起来,匆忙穿上衣服。
小下河边的那排老柳树上,曾悬挂过七名义勇军战士的尸骨。
如今,还是那排老柳树,上面吊着猍歹嚎。
透过猍歹嚎那死死抓住绳子的手,能想到他死的时候是很痛苦的。
从四皇上也是凭这个动作判断,猍歹嚎不是自己上的吊,而是有人先把他勒死,之后挂在树上的。
“唵?这里有字!”有人在猍歹嚎的尸体后面,看到了一个布条,布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锄奸”两个字。
“锄奸?”从四皇上看着布条念道。
“盎,念锄奸!从先生说的。”一个不识字的人听到从四皇上的声音,和其他人说。
“盎?锄奸是啥个意思呀?”
“插汉奸呗,那,猍歹嚎是让义勇军锄奸队给锄了!”
“哼!他下毒药死那么多义勇军的人,人家能饶了他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