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唵?义勇军锄奸队?”从四皇上喝了一盅酒,放下酒盅,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盎!他们说是义勇军锄奸队的!”侯明理也喝了一盅,“大哥呀,你认识他们吗?”
从四皇上摇摇头,说:“盎,不认识!看来这义勇军和胡子不太一样,是吧?”
“呃,一开始呀,我还以为和胡子是一路货色,但你看他们办的事,还真不一样。”侯明理说,“要是胡子吧,别说拿了你的咸盐,连车马都抢去,也不带眨眼睛的。你看他们,还给你钱,就当买你的,这不挺讲理儿嘛。”
“盎,以后出门呀,你要多加小心呀。你看这大西沟川,又有胡子,又有义勇军,还有那日本鬼子和满洲警察,再加上那些护乡队的余孽!你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会撞到谁身上呀!”从四皇上说。
“这回遇到义勇军呀,我倒突然想到件事儿。”侯明理说。
“唵?啥事呀?”从四皇上问。
“盎,我就琢磨呀,我是不是再去趟多伦,贩回一车咸盐来,准能挣大钱!”侯明理说。
“哎——呀,啥时候了,还去多伦呀!那么远!”没等从四皇上说话,包逸仙插话说,“盎,你看弟妹,又怀上来,需要人照顾呀。你这要是一出门,咋的也得个儿把月的。家里留下个大肚子,咋整呀!”
“小嫂子呀,你是不知道呀。”侯明理抿了一口酒说,“盎,你看她再生一个,我家就六个小子了,一个闺女。老大文武也该定亲娶媳妇了。这一大窝子呀(一大家子),开销可不小呀。不趁着我还能干,多攒点家业,这么多孩子,要是连媳妇都娶不上了,那就不好过了呀!”
“明理呀,你嫂子说得对。不能轻易出门了。”从四皇上也抿了一口酒说,“盎,你现在呀,不说富足,咋的也比一般人家过得充裕些。这兵荒马乱的,日本鬼子刚进来,还不知道将来咋样。多伦那么远,一旦遇到个马高镫短的(棘手事),就麻烦了。还是别做这种生意了。”
“盎,我就琢磨吧,这富贵险中求。”侯明顺放下酒盅,掰着手指头算计,“你看呀,多伦那儿我去过一次了,和那盐井老板布达施里也熟悉了,到那准能拉上盐。上次他也跟我说过,要是我去贩盐,先给着我来。这是人脉呀!盎,现如今日本鬼子来了,搞这个定量供应,把这个咸盐呀弄成紧俏货了,销路没问题。至于家里嘛,让明顺帮着照应一下。另外那么多孩子,虽然小,打个下手啥的,都没问题。正赶上这冬天没事,都猫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跑一趟。多少能赚点不是?”
“唵?大妹子,你不拦他一下?”包逸仙见侯明理倔脾气上来,看样子铁了心要去多伦,就问侯张氏。
“盎,我,我没事。我生孩子也习惯了,就跟老母鸡下蛋似的,不费劲儿。”侯张氏想了想,眼泪汪汪地说,“这么多年过来,都是孝儒大哥照应着,这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明理他闲不住,我习惯了。唉,毕竟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
“乌拉沁!过来过来!喝水了。”包逸仙叫着座山雕,嘴里喊着乌拉沁。
座山雕听到喊声,就挪过来喝了两口水,又到仓库里溜达去了。
“盎,你也真是的,怎么就给这老雕起了个乌拉沁的名儿呀!”侯明理启程去多伦后,侯张氏就经常来和包逸仙聊天。
“唉!四王子和福晋交给我的俩孩子,我起誓发愿地要保护他们俩安全。”包逸仙叹了口气,“盎,结果呢,贝吉被赖歹给咬死了,给我留下个赖歹崽子。乌拉沁呢,给它起了个名儿叫贝吉,也是个念想。现在呢,乌拉沁又走了,老天又给我送来了个老雕,我就叫他乌拉沁吧,也是个念想呀!长青天呐,这是赐给我的两个圣物呀。”
“唉!”侯张氏摸摸肚子,停了一会儿,说:“你说这野物是能通灵性的,还就真通灵性了嚎。你看那贝吉,跟你亲。如今儿这老雕呀,见着你也那么听话。莫不是真的有那俩孩子的魂儿,附到它们身上了?”
“盎,哎呀!乌拉沁又抓住个耗子了,快给它夺过来!”包逸仙赶紧打开粮仓门,一瘸一拐地跑过去,“呕什!乌拉沁,别吃了!给我!”
包逸仙把乌拉沁嘴里叼着的耗子抢过来,放到房梁上挂上。
“唵?它好不容易抓住个耗子,不就是想吃嘛,你干嘛夺过来呀!”侯张氏不解地问。
“盎,刚才已吃了一个了!你不知道呀,这老雕吃起东西来没尽嗓(没有节制)。它一天吃一个耗子就够活的了。可要是抓住耗子就猛扽(猛吃),能吃七八个。”包逸仙说,“把它抢过来留着,等到它哪天没抓住耗子,饿了,再给它吃。”
“盎,你这么从它嘴里抢食,它不记恨你呀?”侯张氏开玩笑地说。
“唵,你还甭说,这种鸟吃饱了就不怕别人抢了,别人抢了它的,它也不记仇。等它饿的时候呢,你给它吃的,它却全记在心里,对你感恩戴德的。盎,是个知恩图报的鸟啊。”
“你真会调教它,难怪它就听你的!”侯张氏冲着老雕喊,“乌拉沁,是不是?”
乌拉沁眼睛转着圈儿,似乎在回答侯张氏。
“咚咚——咚!”有人敲大门。
就听勒勒李喊:“盎,老道呀,咋这么闲在呀,找东家吗?”
包逸仙和侯张氏一听,知道是弘道来了。
弘道这次来找从四皇上主要是商量今年的“腊八舍粥”一事。
从四皇上差人把赖歹嚎和赛刁缠请到从家大院来。
大家一起坐在客厅里商量塞罕庙的舍粥会。
这是日本鬼子缴了联庄会的枪支后,下地的四家大院第一次聚会。
四家大院是联庄会发起成员,也是主要成员。
按章程,遇到大事每个大院要出一个代表一起商量。
侯家大院的侯明理去了多伦,就让侯张氏参与议事。
“无量观!”会议开始,弘道先给大家施了个礼,“腊八舍粥会是广种善根福田的大善事呀,往年啊,寺庙都得到了各位施主的资助。为来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祈愿,今年呢,还要烦请各位施主上点心呐,以成就各位的福、禄、寿、禧、财的果报,结福德因缘啊。”
“盎,道长说的是呀。只是……”赛刁缠听了后第一个说话了,她顿了顿说,“往年往们刁家大院为寺庙办舍粥会该出钱出钱,该出粮出粮,没少出了力。可今年是个灾年呀,财主家也缺粮呀。听粮捕府的人捎来信儿说,粮捕府满垓筒子(街)都是逃荒要饭的。咱们这办舍粥会的事,要是传出去,整个赤勒川的要饭的,不得都来咱大西沟川呀。要是满垓(街)都是拖着打狗棍要饭的,那咱们的日子能太平吗?听说呀,那粮捕府的要饭的,成群结队的,垓上的住户吃饭的时候都不敢开大门呀。一开大门,那要饭的就像苍蝇一样糊进来(涌进来),把你家的饭全抢着吃了呀。”
“唵?妈呀,这么厉害呀?”猍歹嚎听了睁大了眼睛,“人要是饿急眼呀,真的是啥事儿都干的出来呀。灾民,有时也是暴民呀!不过嘛,这塞罕庙的腊八舍粥会呀,是每年的一个大热闹,十里八村的都看着呢。你说往年都办得红红火火的,今年要是不办了,也说不过去是吧。”
其实猍歹嚎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
“盎,要办,还得要多开几个粥棚。”从四皇上说话了,“舍粥不只是广种善根福田,也是赈济饥民的一个法子呀。既然马老板说了,饥民都满垓(街)筒子了,给那些贫寒的饥民一碗粥喝,给他们点温暖,这也是咱们唯一能做的事了。”
“盎,我听大哥的。”侯张氏摸着肚子,看一眼包逸仙说,“舍粥种善根,给子孙后代积点德。今个儿看小嫂子熬鹰,把那大老雕的耗子抢过来留着,到它没食儿的时候吃。当时我就想,咱们有地的人家,吃佃户的租子,不就是从大老雕嘴里抢食儿吗?你抢它食儿的时候,它不记恨你,因为它肚子里有食儿。它没食儿的时候呢,你把省下的给它点,它却感恩戴德,记住你的好。饥民不饿急眼了,也不会进院抢吃的。盎,做人呀,真的要懂得舍得呀。 ”
弘道听了侯张氏的话,点了点头,说:“各位施主说的都有道理呀。马施主说的那个,也要防备一下。各大院都有联庄会的会员吧,多派一些人手,维持一下现场秩序,防止饥民生乱,也是必要之举呀。”
四家大院各有心事。
不过,不同意继续办腊八舍粥会的只有赛刁缠。
按少数服从多数的联庄会议事章程,这塞罕庙的腊八舍粥会注定要继续办下去的。
腊月初七晚上,各家就在塞罕庙大门前的广场上搭起了连片的粥棚。
粥棚由各大院自己张罗米和柴禾。
每个大院也自己安排人手,找来联庄会会员负责各自粥棚的现场秩序。
腊月初八一大早,天还没放亮,各粥棚的腊八粥锅已飘出了米粥的香气。
那大黄米、小黄米、红芸豆的混合气味,似乎一下子传遍了赤勒川,拖家带口的饥民陆续往塞罕庙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