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赖歹嚎捣鼓来的大洋马竟然咬人,这桩奇事儿立马儿在大西沟川传遍了。
那可是马呀,不是狗也不是猍歹,怎么能咬人呢?
还把闫凤奎的手指头像嚼馍馍一样咽下肚里。
有好事者,东打听,西打听,终于闹明白了。
原来这大洋马是马贩子从东北那边贩过来的。
据说在锦州那个地方,有一个日本鬼子的骑兵连,个个骑着高头大洋马。
一天,他们耀武扬威地去一个营子里“剿匪”,在半道被当地的义勇军给包了饺子。
一阵手榴弹,一阵枪子,那些小鬼子全报销了,一个没跑了。
他们的大洋马就被手榴弹炸惊了,四处乱跑。
其中有一匹马就跑到了一家叫王老凿家的农户里。
王老凿正在家里晒苞米,一抬头,看见门口进来一匹大洋马。
这大洋马进得门来一点也不客气,就好像进了自己的家一样,张口就吃起了苞米。
这把王老凿给气坏了,找根缰绳就把大洋马拴在自家牛槽上了。
王老凿的倔脾气上来了,心想,不管谁家的马,吃了我家的苞米都得包(赔),不管你是保长还是甲长。
奇怪的是,这大洋马在牛槽上拴了两天,竟然没人来找。
王老凿心想,这么壮实的马,丢了没人找,也太不合遥性了(不合规矩)。
他越想越憋气,气就不打一处来,拿起鞭子就在马屁股上抽两下。
开始抽两下没咋用力,大洋马寻思,你这是给我挠痒痒呢吗?没搭理他,接着吃自己的草。
这可把王老凿气到了,嘴里自言自语地唠叨:“不陪我苞米,还吃我家干草!叫你吃!叫你吃!”
他边唠叨边将鞭子像雨点般抽下来,一下比一下重!
这下可把大洋马气到了。
“盎,咋了?你还来劲儿了是吧?”一抬脚,一个蹶子就把王老凿踢出一丈多远。
王老凿疼得半天没直起腰来。
等他缓过劲儿来,爬起来心里就更火了!
心想,你吃着我的,还踢我!
他总结之前的教训,不到大洋马屁股后面去,来到大洋马的前面,侧着身子,用鞭梢抽大洋马的脸。
越打越来劲儿,越打越靠前。
突然看见大洋马眉头的那块白皮毛皱起一个疙瘩,眼睛冒出了血丝,张着大口就向他咬来。
王老凿从来也没见过这阵势呀,本能地一歪头,耳边就感觉一团热气,用手一摸,啊?血!
再斜眼一看,大洋马嘴巴上叼着一块血红淋拉(血淋淋)的肉。哪来的肉?
啊?耳朵?我的耳朵?原来王老凿的耳朵被大洋马咬下一只。
王老凿正在惊恐之余,只见那大洋马叼着那只耳朵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咂摸咂摸嘴,嚼了两下,一伸脖子,把那只耳朵咽肚里去了。
王老凿的老伴从屋里出来,看到王老凿满脑袋的血,赶紧找块破布把他的头包上了,扶到屋里养伤去了。
这个时候,王老凿十二岁的小儿子王二柱子回来了。
他进门见自己的爹脑袋跟血葫芦似(血淋淋)的,小脾气也上来了。
他拿起王老凿的鞭子,就对大红马劈头盖脸一顿猛抽。
不管他怎么抽,大洋马都不搭理他,一门心思吃牛槽里的草。
王二柱子累得喘着粗气,索性站在牛槽上抡起鞭子。
大洋马斜了一眼他,突然一口咬住他的大腿。
幸亏那是冬天,王二柱子穿的是棉裤,不然一条腿肯定被咬折了。
大洋马咬住他的棉裤,头一抬,王二柱子就被拎了起来,大头朝下了。
大洋马像刁着一个小鸡子似的,来回揉当(摆动)两下,突然一撒嘴,王二柱子就飞了出去,撞在他家的石头院墙上。
王二柱子就像个麻袋一样在墙上撞了一下,落到墙根下,半天没起来。
大洋马边吃草,边斜眼看着王二柱子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见王二柱子胳膊抬了一下,又在空中划拉一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慢慢又翻了个身,爬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摸到牛槽边,还没站稳,大洋马又一口咬住他的脖领子,抬起头,王二柱子又悬在空中。
大洋马又来回揉当两下,突然一撒嘴,王二柱子又飞了出去,撞在了他家的石头院墙上。
这回王二柱子头撞在石头墙上,落下的时候,来了个倒栽葱,头栽到地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满营子的人都来围观,但没有人敢靠前帮忙,更不敢去动那大洋马,只能远远地看着,像在看莲花落子戏。
一匹马,一匹东洋大洋马,竟然征服了一个营子!
营子里有个车老板子叫梁栋的,说是曾经给日本兵喂过马。
据他所知,这种马是经过特种训练的。
他曾亲眼看见,一些日本兵把一些反日分子抓来,不用枪嘣人,说那是浪费子弹,而是用日本刀把人挑了。
日本兵事先把人绑在一根木桩子上,脚不着地,悬在半空,下面接一个大盆。
一个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的日本兵手拿日本刀,刀刃向上,在一丈开外,奔跑着冲过去,把刀尖捅进那人的肚子里,然后再向上一挑,就把人的肚子劐开膛了。
那人的血就瞬间流在脚下的盆里。
日本兵就用这人血,和马槽里的草料拌和在一起,拌成人血马料。
据说用这种人血马料喂出来的马,在战场上闻到血腥味儿就特别兴奋,会横冲直撞,见人就咬。
王老凿听了梁栋的话,吓得浑身发颤。
营子里的老人给王老凿出道儿,说找个会杀牛的,趁早把这种祸害砍了,免得全营子人遭殃。
王老凿看看死去的儿子,又想想这大洋马吃了自家的苞米,就想找人把马杀了,寻思把马肉卖了也能补偿一下自己的损失。
可就在王老凿打算杀马的时候,门前的大道上路过两个牲口贩子,说想出5吊钱买这匹马。
王老凿左思右想,人死了,活不过来了,苞米吃了,变成马粪了,要是卖俩钱,也算是补偿点自个儿家的损失了。
他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决定和牲口贩子做下这笔买卖,经讨价还价,让牲口贩子加了俩铜子,卖给了他们。
牲口贩子把大洋马捣鼓到赤勒川粮捕府的集市上,遇到了猍歹嚎。
就这样被猍歹嚎用一块大洋把大洋马买下。
本来猍歹嚎以为拣了个大便宜,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祸害,竟然是匹咬人吃人肉的马,谁家还敢要呀!
这可把他后悔死了。
大家可能还记得那个小猍歹崽子吧。
如今它已长成了半大猍歹,乌拉沁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贝吉。
为啥叫贝吉?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让人似懂非懂,隐约感觉里面有一种兄弟情感,通过一种神秘的信息符号传递到这个令人恐怖的野生动物身上。
乌拉沁是把它当狗养的。
在外人看来,这只狗有些隔路(奇怪),不会像其他狗那样“汪汪”叫,有点沉默寡言。
但它这种沉默寡言在狗的世界中奠定了它的江湖地位。
只要它一出现,不管多么厉害的狗,都低下头,吓得浑身发抖,吱咛吱咛叫唤着往后退,有时还有讨好的动作,摇着尾巴。
不过贝吉对乌拉沁很衷心,可以说是唯乌拉沁马首是瞻,如影随形。
乌拉沁让它往东,它绝对不会向西。
他们之间也相互信任,似乎有另一种语言能相互沟通。
那天,乌拉沁在训练贝吉跳板凳、越障碍。
包逸仙正在喂满院的小鸡。
她突然感觉不舒服,就蹲在鸡食盆子前呕吐起来。
那翻汤倒海的呕吐,就差把肚子里的肠子都吐出来了。
乌拉沁忙上前问:“盎,妈,你咋了?”
这时贝吉也趁机跑过来,舔食着包逸仙的呕吐物。
“盎,没咋的。”包逸仙站起来,抚摸着肚子说,“呃,乌拉沁呀,你快有小弟弟了!”
“唵?!小弟弟,是贝吉吗?”乌拉沁眨着眼睛好奇地问。
“盎,不是小猍歹,是个胖小子。或者是个小妹妹。”包逸仙摸了一下乌拉沁的头说。
“盎,我喜欢小妹妹。”乌拉沁指着小猍歹说,“贝吉已在这了!”
“贝吉!唉——”包逸仙长叹了一声,眼前又浮现出一年前的画面。
“盎,妈,你把吃的都吐出来了,是不是肚子饿了?还想吃点啥?我去弄。”乌拉沁说。
“唵?盎,我想吃点啥?哈哈,我最想吃的,还是咱们蒙古草原的牛肉呀!”包逸仙笑着说,“唉,可惜这大西沟川呀,哪里见得到牛肉呀!”
“盎,这里连猪肉都很少见。哦,我想起来了!我去弄!”乌拉沁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向大院西面跑去了,贝吉紧跟着也追了过去。
“唵?咋说风就是雨呀,去哪弄去呀?”包逸仙望着他们的背影,没弄明白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