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哎——猪毛换钱啦——猪毛换……”一个收猪毛的小贩从营子西头走过来。
“哎——收,收,收——猪毛的,过,过,过——过来!”猍歹嚎和三结巴从龚家大院出来。看见小贩,三结巴把他喊住。
“盎,老哥,你家有猪毛吧?”小贩挑着担子小跑着过来,“我给的价高着呢。”
“盎,多,多,多——少——”三结巴没问完,猍歹嚎却拦住三结巴。
“盎,这年头呀,日子不好过呀!也杀不起猪呀,哪来的猪毛啊?”猍歹嚎说。
“唵?!不,不,不——是,咱,咱,咱——”三结巴还想说,猍歹嚎白楞了他一眼,他不敢吱声了。
“哎——我说呀,你要收猪毛呀,到营子东边去!”猍歹嚎往东面指了指说,“这营子东头啊,有个大院,老从家。那可是大户呀,大西沟川远近闻名的从四皇上。就他家能杀得起猪啊。”
“盎,哦哦,谢了,谢了!”小贩慢慢挑起担子,侧回身问,“啊,兄弟,那家人,人缘咋样呀?心地善不?我在上个营子,叫半截岔的那地儿,人可刺棱火了(差劲),收他点猪毛,讹去我好多斤称,这趟生意,把我赔得底儿掉了!”
“盎,咋说呢,乡里乡亲的,不好说。看你,是做小买卖的,也不容易,一看你面相,挺善的,就提醒一下吧!”赖歹嚎故意挤咕着眼说,“呃,这户人家呀,在营子里爱把梗梗儿,和谁打交道都不带吃亏的。”
“盎,哦,谢谢兄弟,明白,明白!谢谢兄弟!”小贩连连点头表示感谢,转身向营子东头走去。
看着小贩的背影,赖歹嚎得意地笑了。
“哈哈,这回有好戏看啰!”赖歹嚎自言自语地说。
“盎,姐,姐,姐——夫。咱,咱,咱——家,也,也,也,也有,有,有,有——猪毛呀,咋,咋,咋——就,不,不,不——卖给他,呀?”三结巴在旁边看着赖歹嚎,有点不明白。
“唵?把猪毛卖给他?哈哈!那就是引赖歹上炕了!”
“盎,你,你,你——这不,把,把,把——买卖,推,推,推——给,从,从,从——四皇上,了吗!这,这,这——不,让,让,让——从四皇上,占,占,占——便宜——了嘛!”
“哼!这你都没听出来吗?这家伙就是胡子的线头子(侦探)!这是在踩盘子(寻找目标)呀!”
“唵?线,线,线——头子?”三结巴有点不明白,“可,可,可——是,胡,胡,胡——子,不,不,不——抢,看,看,看——病先生,的呀!”
“哼,不抢看病先生!那是本地绺子(帮伙)的规矩。你听听这位说话的腔儿,一听就是山外面来的。这是过路的胡子,搂一耙子就跑,还讲啥规矩呀!”
赖歹嚎手一背,回家去了。
三结巴赶紧跟在屁股后。
临大年跟儿,下地营子的小贩多了起来,不时就有个买鞭炮的,鸡蛋换咸盐的,黄豆换粉条的进村。
这天一个卖头花的小贩,手里拿个拨浪鼓,肩扛着个木棍儿,上面绑着草把子。
草把子上插着各种颜色的头花,引得一群小孩子跟在屁股后喊叫:“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小年过大年!”
“大年到,真热闹。丫头要花,小子要炮。老太太要付臭裹脚。”
……
过了两个时辰,孩子们也失去了新鲜感,各自回家。
眼看日头偏西,这个小贩就溜达到从家大院门前,把拨浪鼓摇响。
先是隔一段时间摇两下,后来,间断的时间越来越短,摇拨浪鼓的声音越来越长。
这种声音一般村民都听得出来,这是催要买花的人,赶紧给送钱来。
开始从家大院的人没咋理会儿这声音,后来声音越来越急促,就感觉不对劲儿,从四皇上就打发从铎出来问问,是咋回事。
“盎,卖花的,拥物啥老在往们家门前摇你的拨浪鼓啊?要嘎蛤?”
小贩见是个小男孩,就说:“盎,你一个小孩子家的,也没钱,还是叫你家大人出来吧。”
“唵!到底是咋回事呀?我爸让我问问。”从铎说。
“盎,刚才,你家的俩姐姐,拿走了我两对花,说是回家取钱,咋到现在还不见送钱来呀?”小贩说。
“唵?搞错了吧,我家只有个小妹妹,哪来的俩姐姐呀?”从铎感觉奇怪。
“唵?!明明是从你家出来的,俩个大闺女,这么高,有十四五岁吧。穿的还挺干净的,长得也挺俊儿,拿了花,我眼看着从你家大门进去的!”小贩非常肯定地说。
听着从铎在门口和小贩争执,包逸仙也出来看看,想知道到底咋回事。
小贩一见包逸仙,盯着她说:“盎,你家闺女拿走了我两对花,现在也不给钱。我想你们这大户人家的,不会因这俩儿铜子赖账吧?”
包逸仙摇摇头,但又没有办法争辩,只能回去找从四皇上。
从四皇上来到大门口。
这时大门口已集聚了好多来看热闹的人。大家七嘴八舌,嘀嘀咕咕——
“盎,从四皇上家啊,真没他说的那俩大闺女呀!”
“唵?!这小贩是不是看花眼了呀?”
“嗯——从家人,难道也赖账吗?”
……
从四皇上见这情景,心里也很纳闷,但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他俩铜子把他打发走算了。
从四皇上刚要开口,赖歹嚎出现了。
猍歹嚎跳到从家大院门口的上马石上,说:“盎,各位,各位!各位乡亲!静一下,静一下!听我说两句啊。咱们从四皇上家,谁不知道啊,家里根本就没有那十四五岁大的俩闺女呀,也不可能拿了他的花,更不会赖账不给钱!是吧!那刺棱火(差劲)的事,咱从四皇上也不可能干!是不是呀,从四皇上。”赖歹嚎向从四皇上看一眼,点下头。
从四皇上也点点头。
赖歹嚎继续说:“这关乎到从四皇上的名声,也关乎到咱下地营子的名声。我作为甲长,出个缕儿缕儿(办法),让这个小贩进院看一看,自个儿搜一搜,看看咱们是不是说的是实话。大家说,好不好?”
“盎,那就对了,进去看看呀!让他自个儿找那俩大闺女去!”
“甲长说的对呀,咱从四皇上身正不怕影子歪啊!”
……
赖歹嚎一吵吵,大家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就哄嚷着簇拥着小贩一起进了院子。
大家看了前屋看后屋,看了厢房看厨房。
偌大的院子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包逸仙,一个是从素花。
小贩看了两人,说不是那俩闺女。
之后呢,小贩边走边观察,把个从家大院犄角旮旯都看了个遍,也没发现那两个长得很俊俏,十四五岁的大闺女。
“盎,人家从家人从来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是啊,这么大的家业,人家赖你那俩铜子的账?”
众人嘀嘀咕咕,小贩还是不甘心,抬头看看院子四角的炮楼子,就爬了上去,四周一撒目,突然就发现在一个角落里,有俩多年没用的笤帚嘎达,那两对花竟然在笤帚噶哒上插着。
一看这情景,大家都惊呆了。
这是咋回事?难道笤帚嘎达成精了?大家顿时乱了,纷纷围着看。
小贩见了也惊恐大喊:“盎?!妖精呀,妖精!”
从四皇上、赖歹嚎等人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无量天尊!”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个道人模样打扮的人,手持浮尘,高喊,“畜生!我终于找到你了!”
只见道人一路小跑着爬上炮楼子,拨开众人,来到近前,用红绳把两个笤帚噶哒绑在一起,回头说:“盎,家主是谁呀?”
从四皇上赶紧上前,应承着。
“叫人端一碗凉水来!”道人说。
不一会儿,包逸仙端一碗凉水上来。
道人接过凉水,撒在笤帚噶哒上,又在腰间摸索了一阵,取出一张黄表纸,上面似乎画着符。
道人把黄表纸粘在笤帚噶哒上,口中念念有词:“都天大雷公,霹雳震虚空。刀兵十三万,严驾此符中。若有不顺者,严令决不从。”
说着,取出桃木剑,一剑把两个笤帚噶哒穿透,像穿冰糖葫芦一样。
这道人口中继续念道:“摄赴魁罡下,化为清净风。急急如律令。”
道人举着这“糖葫芦”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儿。
这时众人看见,在桃木剑穿过的地方,竟然渐渐渗出了红色。
“唵?!血?出血了?笤帚噶哒出血了?”
“啊?!真的成精了呀!”
……
有的胆小的已跑下炮楼,胆大的继续围观。
道人让包逸仙在院子的空地上堆一些干柴草,点燃。
他用桃木剑挑着笤帚嘎达,把它们扔到火堆里。
口中依旧念道:“沥黑烈炎,号黑喷云。九州社令,大布火轮。”
在干柴草的燃烧下,俩笤帚噶哒不一会儿就成了灰烬。
此时,太阳也已落山了,天渐渐黑了,那零星的火星像一只只小眼睛,眨呀眨的。
道人取些灰烬,转身出门,也不回应后面从四皇上的道谢。
道人走后,众人再找那小贩,早已没了踪影,或许是被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