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旅馆的伙计打扫房间的声音把乌拉沁惊醒。
他起来想穿衣服,却发现衣服不见了,就问伙计:“唵?我的衣服呢?”
他下地找鞋穿,发现鞋也没有了。
“唵?我的鞋泥?”
伙计把破棉袄、破棉裤拿过来。
“唵?这不是我的呀,是二靰鞡的。我的呢?”乌拉沁没接衣服。
伙计看着他,想了一下说:“盎,和你一起来的那个高个子呀,一大清早就出去了,说是你病了,上垓(上街)给你买早餐去了。穿的是不是你的衣服呀?”
“唵?我病了?我没病呀?”乌拉沁疑惑地问,“也没让他去买早餐呀!”
“盎,那就不知道咋回事了。你等会儿,他回来,你问问他吧。”
伙计收拾完,出去了。
乌拉沁就披着被子在房间里等二靰鞡回来。
左等也不见二靰鞡回来,右等也不见二靰鞡回来。
快晌午的时候,管账房的先生来到房间,让乌拉沁结账:“盎,小小子呀,把住宿费和昨晚的饭钱结一下吧!”
“唵?住宿费?饭钱?”乌拉沁吃惊的问,“二靰鞡不说,都记账吗?说到时候他爸来结账的。”
“唵?二靰鞡是谁?往们不认识呀。”账房先生盯着乌拉沁问,“你这小孩儿,不是想白吃白住吧?”
“盎,不是的,不是的。是二靰鞡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他说他爸爸是苇子沟川开烧锅的财主,经常给你们送烧酒,住宿吃饭都是记账的。要不一会儿二靰鞡回来,你问问他。”乌拉沁抢着辩白说。
“哪有这事儿呀,往们这店就从来就不赊账。那你说的二靰鞡哪去了?”账房先生问。
“盎,说出去买早餐了呀?”乌拉沁说,“他穿着我的衣服出去的,弄得我穿不了衣裳,下不了地。”
“唵?这都晌午歪了,还买啥早餐呀!”账房先生斜着眼,瞟了一下乌拉沁,寻思了一会儿问,“你们是啥关系呀?”
“呃,他说是朋友?”乌拉沁嘟囔着说。
“朋友?你这么大小孩儿,哪来的朋友呀!”账房先生越发怀疑,“你们是咋认识的,啥时候认识的?”
“盎,昨天晚上呀……”
乌拉沁把昨天晚上见到二靰鞡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和账房先生说了。
账房先生又仔细端详一下乌拉沁,问:“盎,你几岁了?”
这个时候乌拉沁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妙。
他心想,我要是说九岁了,上学了,非把我送回学堂不可。还是往小点说吧,安全些。
他装作害怕的样子,哭着说:“七岁。”
“唵?七岁?”账房先生又端详他一遍,自言自语地说:“七岁,长得倒挺高啊!”
账房先生在地上走了一圈儿,停下来问:“你有钱吗?能把账结了吗?”
“盎,有钱。”
“那,结账吧?”
“在衣裳挎兜里。”
账房先生赶紧翻那破棉袄上的兜。
“盎,不是这衣裳。”乌拉沁说,“衣裳让二靰鞡穿走了。”
账房先生突然停下手,叹了一口气说:“唉!你这孩子呀!你这是让人家给耍了啊!你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和那小混混呼搭(交往)个啥呀!看来这事儿呀,我也解决不了,还是跟东家说去吧。”
说完,账房先生开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鹿鸣春的东家陆二爷带着账房先生、伙计等十多个人来到乌拉沁的房间,又细细盘问了一遍。
陆二爷听了后说:“盎,小子呀,你这是被耍了啊,往们同情你。可往们开旅馆的费用也不小呀,总不能让你白吃白喝呀。你说说,你家是哪里的?听伙计说你穿得溜光水滑的(干净整洁),身上还带着钱,应该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吧?你还记得你家是哪里的不?”
包逸仙坐着侯明理赶的马车急三火四地来到粮捕府,刚到正垓就从北头往南头捋(找),见到旅馆就进,瞄到饭庄的幌子就停车。
包逸仙来到永盛和饭庄,进门拉着一个伙计就问:“盎,小兄弟呀,你见到过这样一个孩子来过这没有呀。他上身穿的青段子面的棉袄,头戴着瓜皮帽。这么高,八九岁左右。”
伙计说:“盎,太太,你说的这孩子,我没见过呀。”
“盎,咋没见过呢。你再想想,有没有一个小孩子自己来吃饭的?”包逸仙怕伙计忘了。
“盎,往们这从来不来小孩子的。偶尔有,也是跟大人一起来的。咱们这要是来个小孩子自个儿吃饭,往们肯定能记着。没来过,真的没来过呀。”伙计很肯定地回答。
出了永盛和饭庄,包逸仙远远看见泰丰旅馆,也顾不得坐马车,直接一瘸一拐地往这家宾馆跑。
侯明理只得赶着马车追过来。
“盎,老板呀,求求你,跟你打听个事儿。这几天咱们旅馆有没有一个孩子住过。这么高,上身穿青段子面的棉袄,头戴着瓜皮帽。”
老板打量一下包逸仙,想了想,问:“盎,多大的呀?好像有过这么个孩子。”
“唵?九岁,刚上一年的学堂。”包逸仙眼前一亮,急切的问,“是昨天吗?还在吗?”
“盎,不是昨天,有十多天前吧。”老板说,“是他爸他妈带着来的,一起住的。孩子挺可爱的,我还逗他玩来呢。”
“盎,不是这个,有没有其他的孩子,一个人住的?”包逸仙一听不是,就接着问。
“唵?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自个儿咋住宾馆呀!那没有。”老板说。
从泰丰旅馆出来,包逸仙一家一家地进,又一家一家地出,连小杂货店都没放过,也没有见到乌拉沁。
突然,包逸仙看见一个写着“衔春楼”的二层小楼,就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推门就进,被一个头上带花的中年妇女拦住:“唵?!太太,太太!这里不接待女客的。”
“盎,大姐呀,你有没有看见过,有个穿青段子面棉袄的孩子,来过这里吗?”包逸仙问。
“盎,男孩吗?多大孩子?十几岁的孩子吗?”那中年妇女问。
“盎,九岁,这么高,戴着……”包逸仙用手比划着。
“哈哈哈——”她的话还没说完,立马儿引来一阵大笑。
这时包逸仙才发现,满房间坐着一些涂脂抹粉的年轻女人。
“九岁!你接待过九岁的男孩吗?哈哈哈!”
“盎,我呀,接待最小的客人是十三岁,九岁的还真没见过。哈哈哈——”
“唵?这么嫩的雏儿,不花钱也行呀,就当哄孩子了,呵呵呵!”
……
“都给我闭嘴!”中年妇女发话了,对那些女人喊了一嗓子,转回头对包逸仙说,“盎,妹子呀,想孩子想魔怔了吧?往们这可是窑子铺呀!”
包逸仙一听,脸一红,赶紧从“衔春楼”里逃出来。
出来后见到侯明理,包逸仙说:“唉!这主垓都转遍了,到小胡同里看看吧。”
侯明理就赶着马车进了小巷,在一些小摊儿小点儿看过后,突然看见远处有个“鹿鸣春”旅馆。
包逸仙说,到那看看吧!
一听鹿鸣春的东家陆二爷问家住哪里,乌拉沁立马儿慌了,心想,我说啥也不能说出家在哪里呀。
他哭着说:“盎,我家就在我家那呀!我家有几间大瓦房。我妈去年死了,我爸又给我找个后妈。这后妈呀,可狠心了,整天让我干活不说,还趁我爸不在家的时候打我。我告诉我爸,我爸也不信。我就偷偷跑出来了。”
陆二爷接着问:“盎,那你知道不知道,你家在粮捕府的南面,还是北面呀?你们家在啥位置呀?咋来到的粮捕府的呀?”
乌拉沁边哭边抽泣着说:“我家房子向着南边。我出来的时候就一直向南面走,过了好几座山,走了两三天才看见这有好多房子,就到这儿了。”
“那你知道不知道,你们家那地方叫啥不?” 陆二爷问。
“盎,不,不,不知道呀!”乌拉沁说。
账房先生说:“唉!他才七岁,一问三不知,这也找不到他家里人呀!我看只能放他走了。”
“那,那不是便宜他了!我这房钱、饭钱朝谁要去呀?”陆二爷不甘心。
这时一个买菜的活计插话了:“盎,德勒吉川那个经常给咱们送菜的财主,叫张焕的那个。家里生了六个大闺女,一直没儿子。现如今老婆也年岁大了,生不出来了,想抱养个儿子,和我说过好几次了,让咱留点心。要不,咱们把他送德勒吉川张焕那儿去?张焕要是相中了,让他把房钱、饭钱给结了,应该差不多吧?”
“盎,这个主意不错!” 陆二爷听了大喜,“这样咱们也没啥损失,他一个小孩子家也不至于流落街头。这年头啊,丢孩子的太多了,好多不都冻死在外面了?你赶紧的,跟张焕财主联络一下。”
“盎,可是……”买菜伙计为难了。
“可是啥?”陆二爷瞪着眼睛问。
“可是,可是张焕财主说过,要六岁以下的男孩。这孩子都七岁了,怕是老张家不同意呀。”买菜伙计说。
“嗨呀!咋这么笨呢。”陆二爷一拍大腿说,“盎,你跟张焕就说,他六岁!不就得了嘛。现在这孩子,六岁和七岁有啥区别呀?就是长得快点慢点的嘛。”
“盎,也是呀!”买菜伙计说,“那,东家,你可要把这孩子嘱咐好,见张财主的时候,可要说自个儿是六岁呀。”
“行呀,行呀!你快去吧。”陆二爷说,“盎,赶骡子车去!快!”
侯明理把马车掉转过来,朝“鹿鸣春”旅馆方向走。
他边赶车边对包逸仙说:“盎,我说呀,小嫂子呀。咱们这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是个法子呀。这不等于大海里捞针嘛。”
“盎,那,你说咋找呢,只有这个法子呀。”包逸仙说。
“盎,我就琢磨吧。这乌拉沁是蒙古人,是从什么莲花啥山的地方来的。”侯明理说。
“九泉莲花月亮山!”包逸仙说。
“盎对,九泉——莲花——月亮山”侯明理重复道,“你说,他会不会自个儿回了九泉莲花月亮山呢?”
“盎!对呀!”包逸仙突然醒悟,“对呀,我这是急疯了,没想到这块。咱们得马上向九泉莲花月亮山追。快出县城,他一个孩子,跑不了多远的。”
“盎,那,去那里的道,我也不知道咋走呀?”侯明理掉转马车,准备出县城。
“我知道。出北垓(街),沿官道奔青羊山。”包逸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