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到了第十三天头上,包逸仙有点承受不住了,边给从四皇上擦身体,边哭。
她突然感觉到小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就对着侯张氏喊:“盎,哎——吆,肚子疼,是不是要生了?”
侯张氏赶紧跑过来,把她扶炕上,说:“盎,你先躺这儿,别动,我去找老尿婆(接生婆)去。立马儿就回来,别动呀。”她说着跑了出去。
包逸仙平躺了一会儿,感觉肚子又不疼了,恢复了平静。
“妈,我饿了,想吃饭。”从素花从炕上爬起来,要下地。
“盎,你别动,我去给你做饭去。”包逸仙从炕上爬起来,看了看从素花的眼睛,“不疼了吧,感觉好点了吗?”
“盎,不疼了。”从素花点点头说,“就是,就是看啥都是模模糊糊的。”
包逸仙出了门,到柴禾垛下取柴禾,打算生火做饭。
她抱了一些劈柴板子,一转身,突然感觉腹部剧烈疼痛。
她下意识地蹲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过了一段时间,她就感到有小便的感觉,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就尿裤兜子里了。
这时侯张氏带老尿婆从外面回来,到屋里一看,人没了,就问从素花:“盎,你妈哪里去了?”
“盎,去做饭了。”从素花回答 。
侯张氏和老尿婆来到灶房没看见包逸仙,就喊:“盎,小嫂子,小嫂子,你上哪儿了?”
包逸仙听到她们在喊她,可就是说不上话来。
侯张氏来到外面,远远看见包逸仙坐在柴禾垛下,跑过来一看,见血从包逸仙的裤腿往外流,知道是生了,就喊:“唵!快,快,生了!生了!”
老尿婆也跑过来,赶紧帮忙解裤腰带,在柴禾垛下帮着接生。
老尿婆边忙活边说:“盎,还挺痛快,是个女孩。快去找把剪子来!”
“盎,好,好,我去找剪子!”侯张氏说。
从四皇上进到院里,眼前是一座大殿。
他来到大殿里,见里面很空旷。
殿中央放一张四角八仙桌,桌上放着一本书。
乍一看,以为是一本《本草纲目》,但仔细一看,那“本”字变成了一个“人”字。
从四皇上心想,我知道有部《本草纲目》,这《人草纲目》是什么医书?
从四皇上特喜欢医书,就翻开看。
第一页是一张空白纸,翻开那空白纸,见上面写道:
“体瘕尚可医,心疴无疗效。
疾者终逝去,一人一味药。”
他想想这话有点意思,但并不太明白里面的深意,就继续翻看下一页。
但后面的页码里的文字,他竟然看不懂。
有的是半个汉字,有的是一个偏旁部首,也有一些是曲里拐弯的,像是蒙文或者满文,还有一些是洋字码。
让从四皇上感到奇怪的是,这本书是有插图的,但插图似乎是被人扯下,不知去了哪里。
他想,看不懂文字,看看插图也行呀。
一抬头,他发现那些插图原来都贴在大殿四周的墙壁上,像贴年画一样。
从四皇上就边走边看那些贴在墙壁上的插图。
这些插图有画动物的,有画植物的,也有画人物的。
他突然看见有幅插图很奇怪,画的是一个人在烤火,但看那火,没有火苗,只是一些石头块。
仔细一看那人的脸,怎么那么熟悉呢?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是刁家大院的刁贵吗?
从四皇上继续看其他插图。
有一张插图上画的是一片平地,在平地上长了一些开花的植物。
他想,这是什么谷物呢?上面还结着很多果实。
仔细一看,每个果实上都有一张人脸,脸色蜡黄,目光呆滞,有的还透着诡异的笑容。
他向前走了两步,看下一张插图。
这张图上画的是一只猍歹,被一个无脸人用绳套子套在脖子上。
那猍歹俩前爪子挣扎着要抓绳子。
从四皇上靠近一看,那猍歹的脸竟然有点像猍歹嚎龚耀中,尤其那一撮毛,特别像。
有一张插图画得是一群猴子。
一公一母俩大猴子带着个女孩子在一起吃饭,母猴子怀里还抱着个小猴子。
除了怀里抱着的小猴子外,俩大猴子和那女孩通体都是黄的,干瘦干瘦的,一种瘦骨嶙峋的样子。
怀里抱的那个小猴子,好像很难受地呕吐,吐出很多黑水。
从四皇上看着这图有点亲切,看着看着,就感觉那俩大猴子像侯明理和侯张氏,那女孩他感觉不认识。
走着看着,从四皇上就感觉不是在一个房间里,而是在一个悠长的走廊里,两边全是各种插图。
有的插图上画一棵白桦树,有的插图上画一墩花秸子,有的插图上画成片的谷子和高粱。
不仅有各种植物,还有各种动物,猫、狗、驴、马、牛、鸡等等,让他感觉眼花缭乱。
从四皇上不知道是自己在走,还是两边的画在移动,他有些茫然,突然有一张画停在眼前。
他定睛一看,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躺在地上,两个猍歹趴在她的身上。
他发现那女人面部狰狞,再仔细看,感觉这人有点面熟。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的脸,就是刁贵的女儿刁英子。
两边的插图又移动起来,他继续向前走,眼睛落在了一片高粱地上。
这插图画的是一片被收割后的高粱地,剩下的全是高粱茬子。
茬子上全是血,顺着血的痕迹看过去,有一个人躺在茬子上,身体全被刺破了。
这个人的脸血肉模糊,但从四皇上还是看出来了,这是侯明理家的老大侯文武。
有一张插图看上去更吓人,两匹马飞奔着向前跑 ,马尾巴上拴着鞭炮,鞭炮已点燃,显然马是惊了。
奔跑的马后面,用绳子牵扯着一个人的双脚,这个人被马拖着跑。
再看这个人的脸,那不是三结巴吗?
从四皇上边走边看,一幅插图上全是人,把他吸引住了。
他仔细端详,看不明白了。
原来这人群中间有人在唱莲花落子戏。一半插图上,画着一个女人戴着一个高高的帽子,脖子上挂着一对绣花鞋。周围的人把一些东西往这个人身上扔。
他仔细打量一下这个女人,原来她是赛刁缠。
另一个和赛刁缠在一起的,也戴着高高帽子的女人,竟然是龚乐氏。
另一半插图上,画着一对男女在演莲花落子戏,他们也戴着高高的帽子,人们也向他们扔东西。仔细一看,这两个人竟然是顺溜猴侯明顺和刁英子两口子。
还有一幅插画,一个女人竟然牵着个猍歹,肩上还站着个座山雕。他怎么都感觉那个女人像包逸仙呢。
在这个走廊的尽头,有一幅巨幅插画。
画上画的全是人的头像,有弘道的,有乌拉沁的,有矮脚唬的,还有草上飞的……
从四皇上正看着这些画出神,感觉有些纳闷,这些人看上去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突然后面有人喊:“盎,原来你跑这里来了,怎么跑来的?这是你来的地方吗?”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两个一黑一白的人。
从四皇上正不知所措,那个穿白衣的人说:“盎,你还不赶紧回去看看,你们家都造反了!”
他还在犹豫,不知该怎么走,突然一黑一白上前一推他,他就腾空飞起,撞破那幅巨幅插画,从高处坠落下来。
在坠落的过程中,就听得有人在吟诵:
“人生如药,甘苦自晓。
研磨蒸煮,随缘就好。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包逸仙把孩子生在柴禾垛下,这消息在大西沟川传开了。
好多人都嘲笑包逸仙有点唬,啥人才在柴禾垛下生崽子呀,那只有黄鼠狼子黄大仙了。
大家又听说她瘸了一只脚,就干脆戏称她是独脚仙了。
这从四皇上家的独脚仙把孩子生在柴禾垛下的新闻,并没有引来太多贺喜的。
以从四皇上在大西沟川的威望,来贺喜的应该是排成队的。
可这大西沟川一闹这护乡队,就把人们都吓住了,人人自保,不敢出门。
再加上这从四皇上躺在炕上不吃不喝都十四天了,也不见醒来,大家也不敢来打扰。
曾经热热闹闹的从家大院竟然门可罗雀,来贺喜的寥寥无几。
幸亏侯张氏日夜守在包逸仙身边,替她照顾着从四皇上和从素花,还不时劝慰她安心坐月子,好好保养身体。
包逸仙和侯张氏正唠着闲嗑,忽然听见有人敲响了从家大院的大门。
侯张氏去开门,发现登门的是庙岔塞罕庙的弘道。
她赶紧退后一步,拱了一下手说:“盎,真人,一向可好。您可来了!”
“无量观,今儿个来找从先生叙叙旧呀,不知道他清闲否?”
弘道回了礼说,看来他还不知道从四皇上的近况。
“盎,真人呀,您来的正好呀,从四皇上就像中了邪似的,水米不沾牙,躺炕上已经十多天了!”侯张氏说。
“盎,哦!原来如此。最近坐卧不宁,感觉他有此一劫呀!”弘道说着来到小药房,“快取些黄表纸和笔来。”
侯张氏取来纸笔。
弘道画了一道符,贴在从四皇上的天灵盖上。
然后又画几道符,让侯张氏贴在屋门、窗户和大门上,叫人千万别撕,撕了容易遭天雷轰。
最后,他取出银针,在从四皇上头顶扎了一针。
一针下去,从四皇上的脸似乎红润了一些。
见从四皇上有些起色,弘道又在他的双手手心和双脚脚心上各扎一针。
然后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去了。
就在这时,侯张氏又听见有人敲门。这次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