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包逸仙来到灶台旁,见从四皇上赤身裸体地绑在锅炝子上。
她也顾不得女孩家的羞涩,把草上飞腰间的蒙古刀拔出来,三下两下将捆绑从四皇上的绳子割断。
幸好没有点火,从四皇上身上没有受伤。
不过,光着身子的从四皇上已冻得哆哆嗦嗦,直打喷嚏。
有人找来一床大被子给他披上。
“盎!你们滚吧!还在这想嘎蛤呀?”包逸仙收拾停当,转身冲草上飞喊。
从四皇上一愣,盯着大呼小叫的包逸仙,呆了。
有人把侯明理也抱到炕上,这时的侯明理像睡着一样,还没有醒过来。
草上飞来到院外,骑上马,想等包逸仙出来作别。
但见包逸仙没有出来的意思,就一挥马鞭,二十多人扬长而去。
包逸仙在厨房里熬了半锅姜汤,盛了一碗,一羹匙一羹匙地喂到从四皇上嘴里。
她边给从四皇上喂汤,边说了她和草上飞的真实身份,以及四王子遇害,自己带着小王子逃亡的经过。
不过,她没有说身上藏着去多伦取巨款的相关信件和扳指信物等。
她怕一旦把这笔钱的来龙去脉透漏出来,会给乌拉沁招来无法预测的危险。
他们正说着话,侯明理醒了。
他坐起来摇摇头,说:“唵?不会是做梦吧。”
听到包逸仙讲话,他不解地问:“盎,咋了?胡子一来,把个哑巴也吓得会说话了?”
这时,喝了姜汤的从四皇上也暖和过来了,出了一身汗,头顶冒着热气。
他说:“盎,四王子、草上飞,你带乌拉沁逃亡……这些,我都相信。可,你为啥要装哑巴呀?”
包逸仙脸一红,说:“盎,从小我就听蒙古老人们讲,汉人和蒙古人有世仇。警告往们经过汉人居住的地界,不能说话。怕一张嘴,口音就把往们的来路暴露了。要是真有仇恨的话,怕是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就,就,干脆装哑巴了。”
她说着,低下了头。
“盎,从前呀,咱山东人和老蒙古总干架!这也是实情儿。但近几十年都不打了,打不动了。还相互做买卖呢。”侯明理接话说。
从四皇上点点头,说:“盎,都想好好过日子,总干架也不是长久的事儿。”
“是,在府上生活这段时间,感觉确实大家都很和善,很朴实。没有传言的那么坏。只是,只是起初已装了哑巴,就不好意思再开口改了。”
三个人唠着唠着,天就大亮了。
太阳光透过窗户纸正好落在包逸仙的脸上,看上去白里透红,显得十分娇艳。
这时,从四皇上正好看到这样的画面,心里突然感觉,她真的就是弘道说的观音菩萨呀,看上去善良而安详。
院子外突然一阵喧哗。
从家大院被胡子打劫的事不知啥时候,竟然传开了。
全营子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到从家大院门口,想看个究竟。
见侯明理从院子里出来,大家呼啦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盎,咋样了?听说从四皇上被‘燎锅炝子’了,伤着没?”
“盎,胡子抢走了多少钱呀?”
“唉!听说那女哑巴,是线头子呀?”
……
“哼,净他妈瞎扯!”侯明理没正眼搭理众人,“盎,人呀,没伤到一个;钱财呀,一丁点没少。”
“唵?那是咋回事呀?”侯张氏和顺溜猴、刁英子也来了,问侯明理。
“去,去!女人家家的,净扯老婆舌,回家去!”回头对众人说,“盎,散了吧,散了吧!从家大院一点事儿都没有,该嘎哈,嘎哈去呀!”
侯明理在前面走,侯张氏和顺溜猴、刁英子跟着回家去了。
众人嘁嘁嚓嚓嚓咕了一会儿,也各自散了。
过了两天,猍歹嚎和三结巴带着一个警察来到从家大院门口。
下地这个小营子第一次见到警察来,比县太爷来了还热闹。
惹得大西沟川好多营子的人跑到下地来看热闹,好像赶大集一样。
从四皇上不知道咋回事,就和侯明理、侯张氏、包逸仙等一行人出来,想见见猍歹嚎和那个警察到底想演那出戏。
猍歹嚎一拱手说:“盎,从先生呀,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呀?”
从四皇上也一抱拳“盎,托甲长的福,从某无恙!”
猍歹嚎一指身边的警察说:“盎,这位是赤勒川粮捕府警察局的李世法,李警官。盎,嗯,嗯——他从家兄那里听说,从家大院遭遇胡子打劫了,特意前来侦查一下。这是对咱们下地呀,治安状况的特别关心,照顾!保境安民嘛!”
从四皇上打量一下李世法,说:“盎,那,谢谢李警官了。”
李世法举起右手敬了个礼,说:“盎,李某警务在身,请先生方便!”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从四皇上心想,这赤勒川的警察从来没这么积极,今儿个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啥药呀?
各自介绍完,竟然僵到那里,三个人竟然谁都没话说了。
众人看着这静静的空挡,一阵乱哄哄的。
还是猍歹嚎先说话了。
他说:“盎,嗯嗯——这个嘛——前儿个贵府着了胡子,听说啊,和这个让猍歹咬了的女人,也就是逃荒的哑巴寡妇,有瓜葛。从先生呀,我提醒过你呀,怕这个歹毒女人是胡子的线头子啊!你看看,这不,就把胡子给招来了?这叫什么来着?就是人心太善,引猍歹上炕呀!”
猍歹嚎一提到猍歹俩字,众人就哄笑了一阵。
三结巴回头呵斥众人:“盎,别,别,别——笑!安,安,安——静!”
猍歹嚎知道大家在笑自己的外号,也不在意,继续说:“盎,现在呀,人家警察局来人了,从先生看怎么办?配合一下吧?”
李世法一本正经地说:“盎,我要把嫌犯带回局子里,严加盘查!一定给从先生一个交代!”
猍歹嚎这时故意做好人,说和着唱起了双簧:“唵?!盎,李警官呀,也别那么着急嘛。我呀,见过这个女人,瘸了一只脚,走路也不方便,让她跑,她都跑不了!到县里笆篱子里蹲两天呀,那,她咋能受得了啊!毕竟是女人嘛……”
三结巴这时在一旁露出得意的笑容,心里美滋滋的。
从四皇上一听猍歹嚎的话,他立马儿明白了,看来这是冲着包逸仙来的。
猍歹嚎还是想逼包逸仙嫁给三结巴呀。
“盎,毕竟是女人嘛!大老远的,逃荒过来,为了一口吃的,让胡子威逼利诱,也是常事嘛!希望李警官呀,照顾一下穷苦人的难处啊!”猍歹嚎说。
李世法微微点了点头,意思同意猍歹嚎的观点。
“盎,据我所知呀,从先生家也没损失呀。李警官呀,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出个缕儿缕儿(办法)。”猍歹嚎神秘地说。
李世法连忙点头说:“盎,那就听甲长的。”
猍歹嚎清清嗓子,说:“盎,嗯!嗯——我这个缕儿缕儿呀,两条道儿——一条呢,跟李警官去粮捕府县里,到笆篱子里蹲两天,吃两天牢饭!估计那牢饭呀,不好吃呀!要是证据确凿,就得按通匪嘣了!另一条呢,咱李警官是个好人啊,通融一下,在下地这儿找个主儿,嫁个男人,也算给本营子解决了一个光棍儿,成全一家人。咱下地的人呀,也不计前嫌,包容一下,让你好好过日子。这两条道儿,你自个儿选吧!”
这时人群里乱了套。
好多光棍眼睛冒光,似乎见到了希望。
三结巴这时大喊:“盎,安,安,安——静!没,没,没——你们,啥,啥,啥——啥事啊!”
包逸仙气得想和猍歹嚎争辩,被侯张氏拦住,轻声说:“盎,你可拿好注意,现在这县衙门,可不是说理的地儿,不能跟那个警察去呀!”
“盎,我知道呀!可我是清白的呀!”包逸仙低声说,眼泪要流出来了。
“盎,你没看出来吗?这是猍歹嚎和警察做的局,说是让你嫁给本营子人。本营子人是谁呀,就是他小舅子三结巴呀!要是顺溜猴没娶刁英子,你还不如嫁给他,我拼死也要拦一下。唉——可现在,顺溜猴已成亲了。这,这明显是逼你嫁给三结巴呀!”
“盎,我不嫁给他!”包逸仙说,“我宁可去吃牢饭!”
猍歹嚎看见包逸仙和侯张氏在私下嚓咕,怕夜长梦多,就说:“盎,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个主儿……”
猍歹嚎话还没说完,只听从四皇上向众人一抱拳,说:“盎,这事儿呀,让大家费心了,谢谢大家关心。在半个月前呀,本人就已和包逸仙姑娘订婚了,媒婆子就是侯张氏。”说完他向侯张氏使了个眼色。
侯张氏听从四皇上一说,楞了一下,但立马儿明白了从四皇上的意图。
她赶紧上前一步,接话说:“唵?盎,对呀,对呀!人家俩人早就订婚了呀,就等选个合适的日子,圆房呢。”
见包逸仙张着大嘴呆在那里,她就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开玩笑似的补了一句:“盎,小嫂子呀,记得还欠我一个猪头呢吧。”
赖歹嚎一听,鼻子差点气歪了,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从四皇上说:“盎,李警官远道而来,也不容易。府上还有二十斤小米,送给李警官,权当辛苦费了!”
李世法听到这里,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说:“盎,谢谢从先生,谢谢。真的是大好人呀!那就这么着!这么着!”
赖歹嚎瞟了一眼李世法,哼了一声,带着三结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