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赤勒川虽说是塞外,但阴历九月下雪也是很少见的。
那一年的大雪却提前来了。
当时人们还穿着夹袄,棉衣服都没准备好,个个冻得滴里哆嗦的(发抖)。
包逸仙早早起来,打算去喂猪、喂鸡、扫院子。
她推开门一看,大雪把门都顶住了。
她赶紧把柜子里的棉衣服找出来,给从四皇上和从素花准备上,提醒他们起来后穿棉袄。
从四皇上伸了个懒腰:“盎,下雪了!?咋这么早就变天了!你把家里的旧衣服找找,有厚实点的,给那些当兵的披上。这大雪天,别把人冻坏了。”
包逸仙应承着找出一些旧棉衣,抱着出了门。
到大门外一看,一个当兵的都没有了。
院子外白茫茫一片,偶尔能看见地面上有些猫啊狗啊的爪子印。
她来到当兵的住宿的那几间小偏房,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发现墙根放着一排枪,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条。
包逸仙拿起纸条一看,上面写道:
“从先生、包姑娘台鉴:
近日战事紧急,日寇已抵距青羊山三十余里。战事一起,弟将无暇顾及各位安全。只留下四王子遗物步枪六支,建议多招募些青壮,以备自卫。恳请确保四王子后裔乌拉沁之安全。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敬请大安!
草上飞
民国二十二年旧历九月二十三日”
包逸仙蹒跚着跑回屋,把纸条塞给被窝里的从四皇上。
从四皇上接过一看,突然坐了起来,叹道:“唵?!完了,完了!这么大的雪天,此战凶多吉少啊!”
从四皇上边穿衣服边对包逸仙说:“盎,从铎和乌拉沁咋整?得接回来呀!这么大雪天的,新来的车把式我也不放心,你还是去找一下明理吧。他是老车把式了,让他套车去一趟粮捕府吧,赶紧把从铎和乌拉沁接回来。这兵荒马乱的,别出点闪失。”
从四皇上穿上棉袄,推门出去看了看天,回头说:“盎,我去庙岔一趟,和弘道商量一下联庄会的事儿。”
包逸仙答应了一声,也出门去了侯家大院。
从四皇上冒雪来到庙岔,见山尖的一块顽石上坐着一人,正是弘道在打坐练气。
从四皇上只能远远站着,一边等待,一边看白茫茫起伏的山峦间,那偶尔露出的寺庙飞檐斗拱。
“无量观,从先生有事吧!”打坐中闭目养神的弘道突然说话了。
“盎,真人好耳力,这么远都能听见我的脚步声。”从四皇上快步上前寒暄。
弘道起身,划拉掉身上的雪花,说:“从先生可是为联庄会的事而来?”
“盎,是的,还有这个。”从四皇上把草上飞留下的纸条递给了弘道。
弘道看完后,扶着一棵青松慨叹:“唉!老天不佑我中华呀!这寒冷的天气,南军还穿着单衣裳吧?”
“是呀,这手都伸不出来,可咋打仗呀?”从四皇上说。
“政府腐败啊!军阀们克扣军饷,喊着抗日,却不给将士们御寒的棉衣!贫道云游大半个东北,见那日寇不仅装备精良,且物资供应充足,真的是武装到牙齿呀!”
“真人的意思是,草上飞是挡不住日寇了?”从四皇上问。
“一块好铁能捻几根钉呀!要抵御日寇,民众就要团结起来,军民同心胜过千军万马呀!”弘道说。
“盎,那看来,这个联庄会必须要成立起来了!”从四皇上突然感到成立联庄会已迫在眉睫。
“战事一起,盗贼趁虚而入,百姓难得安宁。目前之计,联庄自保是上策呀。不但大西沟川要成立联庄会,整个赤勒川都应该成立联庄会呀。”弘道说。
“可,我有个顾虑。前面有护乡队称霸一方,闹得家家不得安生。就怕这联庄会变成第二个护乡队呀!”
“前车之鉴呀!为避免换汤不换药,贫道才建议制定规则、纪律。一年下来,大户出多少钱,小户出多少力,要有个预算,提前和大家说好,不能任着性子胡乱要啊。”
弘道说完转身,带从四皇上回到洞府,把一叠纸递给从四皇上:“联庄会的章程、规则纪律都写在这里了。里面有详细的预算,估计大家能认可。你们再按各个营子实情仔细商讨一下吧!”
从四皇上接了弘道的手书材料回到下地,赶紧找到猍歹嚎商量。
俩人详细地把联庄会成立的细节捋了一遍,然后找人签字画押按手印。
按照弘道的建议,将放二踢脚作为危险示警信号,四个大院有人值班守夜,听见有一家放了二踢脚,其他三个大院必须立刻带领会员支援。
从四皇上出钱买回一些二踢脚,让人去签字画押的时候,顺带把二踢脚也发给各家,并告知用法,大家欣然接受。
不过这事儿到了刁家大院的时候,却被撅了(拒绝)回来。
赛刁缠口口声声说必须从四皇上亲自上门才肯签字。
没办法,从四皇上亲自来到刁家大院,可赛刁缠却闭口不谈联庄会签字画押的事儿,而是扭扭捏捏地皇兄长皇兄短的,软磨硬泡,扯皮耍嘴,就是死活不理签字的茬,更别说按手印了。
从四皇上见这情景,没办法,只能让人把二踢脚给赛刁缠留下,告诉她遭遇胡子袭击时应该怎么用,然后离开了刁家大院。
赛刁缠不屑一顾地把那包二踢脚扔在窗台上,掐着腰看着从四皇上的背影。
从四皇上快到门口的时候,赛刁缠却突然喊:“盎!皇兄!皇兄!”
从四皇上停在门口,背对着她。
赛刁缠娇滴滴地说:“盎,皇兄呀,不是我不支持你啊,是你来的不是时候呀!你要是哄晌(晚上)来呀,妹妹我保准儿签字。不但签了字呀,我还用涂满口红的嘴巴在那纸上按下个印子!比手印好看吧?嘿嘿嘿……哈哈哈……”
从四皇上听了,皱一下眉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回到从家大院,已是贴晌(日落之前)了。
这个时候,侯明理也赶着马车回来。
看看车上没有从铎和乌拉沁,从四皇上就问:“唵?!咋的?人咋没接回来呀?”
“盎,可甭提啦,到处是关卡子。这大雪刨天的,我踅摸(分析)走山路怕翻车,就想走山嘴的官道去粮捕府。那官道平呀,可到了赤勒河边儿,就遇到当兵的把着,不让过。说是前面要打仗了,赶紧回家猫着去。我寻思话,过不了河就上不了那溜平的官道,咋去粮捕府呀。我就央求当兵的,说要到粮捕府接孩子,看在和草上飞好兄弟的份上,通融一下。可当兵的说不认识草上飞!还说,老乡呀,就是我这儿让你过去了,到县城还有五六道卡子呢,你过了这一道,过不了第二道。就是都过去了,粮捕府也进不去。现在县城封城了,不让进,也不让出!”侯明理说着去粮捕府的经历。
“唵?那咋这么晚才回来呀?到山嘴也用不了一整天呀。”从四皇上问。
“盎,我寻思话,这当兵的肯定是骗我的呀。我就绕道到四方林子梁,琢磨着走山路也得把孩子们接回来呀。可到了四方林子梁下,见有回来的人,说上面有当兵的设的卡子,不让过。说粮捕府封城了,要打仗了。这我才相信。这雪又大,道又不好走,一折腾就哄晌了(晚上)。”
侯明理说着卸车,把马牵到牲口棚子里。
听到从铎和乌拉沁没接回来,包逸仙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长青天保佑呀,这俩孩子可千万别出点事儿啥的!
想到这,心里感觉不吉利,赶紧呸了两口吐沫,自言自语地说:“盎,把所有的灾星都吐到地上吧!”
这一晚包逸仙睡不着觉。
眼前反反复复出现了四王子和福晋与她临别时的情景。
想着这些,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俩孩子托付给她了,结果贝吉被猍歹吃了,要是乌拉沁再有个闪失,将来可咋面对九泉下的四王子夫妇呀。
从素花睡了。
从素妙也睡了。
包逸仙把怀中的妙儿小心地放在炕上,披着衣服烤着火盆。
从四皇上从小药房出来,来到包逸仙的窗前,见还点着灯,就进了屋。
四目相对,他们知道各自的心事儿。
包逸仙下地给火盆加了一些炭,又回到炕上盘腿坐下。
从四皇上偏坐在炕沿上,伸手烤着火盆里的火。
包逸仙轻声叹了一口气,把手伸到火盆上烤火,手碰到了从四皇上的手。
从四皇上顺势握住包逸仙的手。
包逸仙让他握着,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盎,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啥时候学校也该没事儿的。”从四皇上安慰说,手握紧了一下。
“呃……”包逸仙手动一下。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想起了二踢脚的响声。
俩人一惊,赶紧出门查看情况。
听炮楼上放哨的勒勒李喊:“盎,从先生呀,营子里有示警了,好像是刁家大院呀!”
从四皇上按一下包逸仙的肩头说:“盎,你赶紧回屋去,别出来!把门插上!照看着孩子,我去去就回。”
包逸仙点了点头,回屋去了。
从四皇上带着从家大院看家护院的出了大门。
包逸仙回到屋里,把门闩插上,又把春凳推过来,顶在门上。
回头,她又看了看熟睡的从素花和从素妙,慈爱地把她们的被子向上拉拉。
回到炕上,盘腿坐下,包逸仙继续烤着火盆,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忐忑。
屋子里很静,能听到两个孩子熟睡的呼吸声。
包逸仙听着这种声音,一种母爱就和这声音掺和在一起,在屋子里飘荡。
这样的感觉,让她忐忑的心情稍稍有些平复。
突然,孩子们的呼吸声中竟掺杂进一些杂音,这是什么?
包逸仙感觉很奇怪,仔细听听,感觉声音来自门的方向。
她顺着声音寻去,才发现那门闩自个儿在一点点地移动。
门闩咋会自个儿动?
包逸仙盯着门闩,仔细听那声音,原来是一种铁器在拨弄着门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