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在龙岗子的河对岸住着另一个河东部落,部落首领叫窝扣儿。
他见老罕王是个人才,就打算趟过河来把老罕王抓住。那样,他就可以让老罕王一生为自己找人参了。
那满山的财富也就都成了他自己的了。
老罕王得到这消息后,就赶紧逃跑。
窝扣儿率领整个部落的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当老罕王跑到赤勒川青羊山山顶的时候,前面突然没有路了,眼前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回头一看,窝扣儿的人只有两丈多远就追上来了。
咋办?老罕王左右撒嘛一下,一闪身就躲到悬崖上一棵人参的后面去了。
窝扣儿带着人正追着老罕王,见前面出现了悬崖,心中暗暗高兴,这回我看你往哪里跑!
可一眨眼的功夫,老罕王不见了。
老罕王不见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悬崖上盘着一条大蟒蛇。
这大蟒蛇张着嘴,正对着窝扣儿一行人。
窝扣儿一看不好,赶紧命人向蟒蛇放箭,把蟒蛇射得像刺猬一样。
窝扣儿心想,这老罕王遇到了蟒蛇了,一定是让蟒蛇吃了。
于是,他命人边射箭,边撤退,离开了青羊山。
窝扣儿的人走后,老罕王见那棵人参上面密密麻麻中了很多箭,流出了大量红色的汁液,汁液像血一样地淌到地上。
那些红色的液体淌在地上后很快长出一株开着黄白小花的植物。
这株植物茎蔓弯曲,四处蔓延,很快爬满了整个山崖。
老罕王一看,这植物像人参,又不是人参,于是就想给它取个名字。
他想想,这植物很讲义气,用身体挡住了窝扣儿的乱箭,就叫它“挡参”吧。
后来人们把“挡参”叫白了,就叫成了“党参”了。
被党参救下来的老罕王长大后招兵买马,成就了大业,称汗塞外,成了东北的主人。
老罕王这个人有德行,奉行“有仇不见得报仇,但有恩必须报恩”,于是,就封了救过他命的那棵党参为“党仙”。
党仙的故事很快传播开来,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党仙呢,也成了大西沟川家家户户的保家仙。
人们认为,既然党仙能为老罕王挡乱箭,也能为平头百姓挡灾星,尤其像这个日本鬼子、二鬼子横行的时代,不一定啥时候就被抓了劳工,抢了家产,让党仙挡一挡,或许能少遭点罪。
于是,家家户户门前都立个六尺高的杆子,上面横着个短杆,短杆上挂块红布,那就是党仙的标志。
有钱的财主家,还在杆子的顶端安装上风磨铜的铜顶,老远就能看到闪亮的金光。
几乎全大西沟川的人都喜欢党仙,可有一小撮人不喜欢他,这包括三结巴和刁英子之流。
三结巴看见那杆子上挂的红布就骂:“咻——咻——啥,啥,啥——党仙,党仙的?是,是,是——国民党,还,还,还,还——是,共,共,共——产党呀?”他总觉得,这是向他示威。
刁英子不喜欢党仙,可能是她生孩子的时候,小党仙喊了一声:“鬼!鬼来了!”这句话让刁英子心里犯嘀咕:“盎,啥鬼呀鬼的!这是在说,我儿子的种,是小鬼子的吗?”
顺溜猴家。
“盎,嫂子,你看看你家党仙,刚上炕就给往们家文洋一巴掌!你管管他呀!”侯张氏来看刁英子,进屋把小党仙放炕上。
小党仙扑向侯文洋,刁英子抱着孩子赶紧躲闪。
“盎,党仙呀,那是你弟弟呀,不能打弟弟,知道吗?”侯张氏抓着小党仙的腿,拖了过来,对他说。
“鬼,打鬼!”
“唵?啥鬼呀鬼的?说啥呢?”刁英子最不喜欢小党仙这样喊侯文洋。
“盎,这是弟弟,叫文洋,侯文洋。”
这时顺溜猴从外面进来,也不打招呼,倒头躺在炕上就睡。
“盎,起来,赶紧整冰灯去!马上正月十五了,人家的冰灯都做好了,咱家的还没动静呢!”刁英子推了推他。
“盎!嗯!”顺溜猴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嫂子,你看看呀,这日子可咋过啊!整天家到外面去耍钱,都输了三亩多地了!”刁英子哭丧着对侯张氏诉苦,“就我一个人在家,又带孩子又干活的,到现在都十五了,冰灯都没整好!”
“唵?耍钱去了?!”侯张氏一把把顺溜猴扯起来,“你咋能去耍钱呀?”
“盎,不是耍钱,就是,就是推几场牌九!”顺溜猴揉揉眼睛说。
“推牌九?那也不行!那不就是耍钱吗?”侯张氏生气地对顺溜猴喊,“有多少人拥乌(因为)耍大钱,耍得倾家荡产呀!你咋能走这条路呀!跟谁耍去了啊?”
“盎,也没谁,就是三结巴,和几个自卫团的。”顺溜猴耷拉着脑袋说,“我这不是,就是想,想报复一下三结巴嘛!赢他几亩地,让他也心里疼两下。凭他那牌技,哪是我的个儿呀!没想到,他这几天手头冲。等过两天,我捞回来的!捞回来就不玩了!”
“唵?还想捞回来!捞啥呀捞!捞不回来的!耍钱这玩意,只能越陷越深!”
“嫂子呀,你看我这,要是不捞回来,脸往哪儿搁呀!”顺溜猴瞅瞅侯文洋,“你看家里,有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儿子,人家总戳我脊梁骨。这牌九吧,原先是我长项,结果还输了。我这……”
“你给我闭嘴吧!咋就不明不白的了,啊?你媳妇生的孩子,他姓侯!是你侯明顺的儿子!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不准提这茬儿!(这个话题)”侯张氏从炕上跳到地上,坐到地上的一张椅子上,“盎,明顺呀!你哥不在家,你是侯家的大男人,要有个大男人的样儿!以后呀,绝对不能去耍大钱了!更不能和三结巴他们打咧咧(交往)!知道吗?”
“盎,东家,东家……”勒勒李突然闯进来,“东家,偏坡峪的万四强捎来信说,他们营子头躺着个要饭的,快要冻死了,他嘴里说,自个儿是侯东家,侯明理!”
“唵?啥?!明理?”侯张氏听了“噌”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寻思了一下说,“不对呀,他走时从营子西头走的,是往西去。今儿个咋会从东面回来呀?”
“盎,万四强说,那人面黄肌瘦的,不成个人样了。有认得东家的,说有点像!”勒勒李说。
“盎,赶紧的,明顺,不管是不是,都得去看看!”侯张氏说,“赶紧套车!”
“车就在外面等着呢。”勒勒李说。
“盎,赶紧的。”侯张氏回头对刁英子说,“到从家大院去一趟,让小嫂子给备点姜汤!”
侯家大院正房。
身上盖了三床被子的侯明理依旧半闭着眼,似睡非睡的样子。
侯张氏在身边一勺一勺给他喂姜汤。
“盎,千万别让他睡着了。”包逸仙嘱咐说,“我回去给他熬点麻黄汤。我记得,先生给王瞎子开过的药方还在,我去照着方子熬点。”
侯明理没有被冻死,还是活了过来。
不过活过来的侯明理,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他就觉得浑身没劲儿,全身的皮肤痒得难受。
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整个人都变成了黄色。皮肤是黄的,眼白是黄的,连指甲盖都是黄色的。
侯明理为啥变黄,人们似乎不太感兴趣,以为那可能是冻的,都没往心里去。
不过,他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营子里的人都特别想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到底去哪里了?车和牲口咋都没了?
去贩盐了,可盐也没有见到一粒儿,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在营子里的人面前,侯明理没敢说实话,怕招来麻烦。
他只能强打着精神,偷偷和家里人断断续续地讲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从下地到多伦,侯明理赶着拉盐的勒勒车(木轱辘车)一路上非常顺利,连个胡子都没遇到。
到了多伦,找到布达施里,说明来意。没想到布达施里连连摇头。
“盎,我说布老板啊,你这是啥意思?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来拉盐,你就先给我装车嘛!?你摇头是个啥意思嘛?”侯明理一见布达施里摇头,一下子毛了。
“盎,唉——”布达施里听了侯明理的抢白,又叹了一口气。
“你叹啥气嘛!”侯明理有点着急,心想这次要是走空了,那车脚路费可就全搭进去了,“布老板呀,都说蒙古人实在,吐口吐沫掉地上都是一根钉儿。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盎,侯老板呀,你别急,你听我说嘛。”
原来他的盐井已经被国军看管起来了,列为军用物资,没有军队的命令,不准往外拉一粒儿食盐。
“侯老板,你,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大老远来到多伦,我也不能让你亏了。我给你介绍个买卖行不行?”布达施里对侯明理说,“有个朋友呀,之前买了一车盐,想运到锥子山街上,正在找知根知底儿的车把式。运费嘛,估计和你贩卖一车盐的赚头差不多。反正你回赤勒川正好路过锥子山街。”
侯明理一听有钱赚,眼前顿时一亮,连连点头:“盎,我看这个行!有钱赚,那我就干。我这老远山西的来这儿,不就是想赚俩钱养家嘛。谢谢布老板!谢谢!”
布达施里给侯明理介绍的货主叫高士诚。
他身材高大,两眼有神,见到侯明理右手一抱左手,举过左肩说道:“盎,甩个蔓,在下梯子蔓。老哥什么蔓?(通个姓名,我姓高,老哥贵姓)”
侯明理在道上跑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一见这阵势,知道这是江湖碰码的规矩,也用右手一抱左手,举过左肩,回道:“在下不才,挂印封蔓(小的没本事,我姓侯)。”
“哈哈哈……”高士诚爽朗一笑,“我不是啥胡子,可在口外这地界,不会两句黑话,是行不通的。侯大哥看来春点开呀(会说行话),这我就放心了!这一路上恐怕麻烦很多,没必要说真实姓名,你就叫我老梯子,我就叫你大印子,你看好不好?”
“盎,哈哈,好,好!老梯子!”
“哈哈,大印子!”
就这样两人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