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小党仙的死在大西沟川掀起了轩然大波。
好多人认为,是大西沟川恶鬼太多了。
小党仙为挡住恶鬼对人们的祸害,保护各家各户的平安,和恶鬼们斗起了法,结果中了一个女恶鬼的算计。
许多党仙的崇拜者认为,党仙肉身虽死了,但真身不会灭的。
既然小鬼子给侯明理下的毒都没对党仙起啥作用,那区区一坛子大烟奶子子就更奈何不了党仙了。
党仙肯定是隐藏起来,暗中保护大家了。
那段时间,就见家家户户对着党仙杆子烧香,说那是给党仙收集真魂,提升党仙道行。
小党仙的死对矮脚唬来说刺激是最大的。
他感觉自己没有能耐,保护不了弟弟们。
他对这个家彻底失望了。
他想找个出路,可出路在哪儿呢?
矮脚唬回到石峡,想找姥爷拿个主意,可刚一进营子,就感觉不对劲儿了。
他见营子里仅有的几家房屋全被拆了,有的甚至被烧过,只留下了熏黑的山墙。
“盎——姥爷,姥姥!你们去哪儿了?”矮脚唬拎着棍子,在几个破旧的院落里钻来钻去。
没有人答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盎,东边去俩,西边去俩,把他围住,别让他跑了!”矮脚唬突然听见有人在说话,定睛一看,有十多个持枪的人进了石峡,向他包围过来。
矮脚唬向周围看了看,见去山上的羊肠小道上没人,就猫腰转身向山上跑去。
“别跑,再跑就开枪了!”那十几个人见矮脚唬要跑,在后面边追边喊。
矮脚唬也不管他们开不开枪,沿着山坡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向山上跑去。
“啪啪……啪啪啪……”后面一阵乱枪,矮脚唬钻进了树林子。
“盎?妈了巴子的!你的枪法也太臭了!”一个持枪的说。
“盎!这小子准是游击队的,要不咋会八字躲枪法呢!”开枪的给自己找台阶下。
矮脚唬只顾向前跑,也不回头。
跑了好长时间,矮脚唬感觉已把开枪的人甩掉了,才在一些树林稠密、落叶厚实的地方找了个树坑钻了进去。
他向左右看看,感觉还是不安全,就又把一些树叶划拉到身上,把自己盖住,只留下两只眼睛向外观察动静。
在落叶里,矮脚唬想着营子里刚才发生的事儿。
拥乌啥房子被扒了?
姥爷姥姥去哪儿了?
那些持枪的人是嘎哈的?
难道是胡子吗?营子被打劫了?
不会吧。这营子太穷了,没多少油水的,胡子看不上的。
过了幺么(估计)俩时辰,矮脚唬确信那些人不会追来了,才从落叶中钻了出来。
他拿着棍子,伸了一下懒腰。
去哪里呢?下地,不能回了,石峡呢,不能去了。
矮脚唬突然感到后面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敏感地一回身,向后面甩了一棍子。
“盎,别打我呀!”矮脚唬的棍子还没落下,突然停在了半空。
原来拍他肩的不是别人,是前两天和他唠嗑的二猍歹。
“唵?咋会是你?”
“盎,咋不能是我?”二猍歹说,“我在暗中看了你半天了,从讨伐队追你的时候,我就偷偷地跟着你了。”
“唵?那,你认识那些拿枪的?”
“盎,他们抢了我的羊,东家怪我,把我辞了,现在没地儿吃饭了。这帮瘪犊子,变成灰我都能认得出来。”
“他们拥乌啥抢你的羊?”
“盎,哪有那么多拥乌啥,就仗着有鬼子做靠山,手里有抢呗。”
“盎,那,你知道营子里的房子拥乌啥都扒了,人都哪儿去了?”矮脚唬问二猍歹。
“盎,听说呀,日本鬼子在边墙子修了个啥部落。反正老百姓都叫它‘人圈’,有两房高的土墙围着,还有炮楼子。像石峡这样的小营子,往后都不让人住了,全被赶到‘人圈’里去了。不愿意去的,就扒房子,烧房子。”
“唵?那,那我姥爷姥姥,也被赶到‘人圈’里去了?”矮脚唬睁大眼睛问二猍歹。
“那可不吧。你姥爷姥姥不愿意去,给绑去的!房子也一把火给烧了!”
“唵?!那,边墙子在哪儿?我去找我姥爷姥姥。”矮脚唬问二猍歹。
二猍歹盯着矮脚唬说:“盎,你傻呀!他们拥乌啥追你呀,就是想把你抓到‘人圈’里去啊,你还想,自个儿送上门儿去呀?”
“那咋整呀?他俩在‘人圈’里肯定遭罪了!”
“盎,遭罪肯定要遭罪了。那里面也没啥像样的房子,听说全是窝棚。但,我还是劝你别去,去也白去,救不出你姥爷姥姥,还得把你搭进去。你要知道,他们手里有枪呀,炮呀啥的,你到不了跟前儿!”二猍歹说。
“盎,看来还得弄到枪,才能救他们俩。”矮脚唬转身想走。
“唵?你要去哪儿?也带上我呗!反正我也没地儿去了。”
“我要去桦木杖子,到哪儿找胡子入伙!你也去?”矮脚唬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
“唵?投奔胡子?”二猍歹皱了一下眉头,“胡子就胡子吧,就当上水泊梁山了。”
“盎!我可心里也没底儿呀。也不知道,桦木杖子新当家的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晁盖宋江那样的好汉!”矮脚唬嘀咕着。
“唵?你还知道晁盖宋江呀?”
“我姥爷说的。晚上没事的时候他总和我讲《水浒传》。”
桦木杖子。
在一个倒贴门神的大门前,矮脚唬和二猍歹止住脚步。
“盎,倒贴门神,是这儿吧?”二猍歹说。
“盎,应该是吧。”矮脚唬在门前迟疑了一下,随后在大门上敲了两下。
大门打开一条缝儿,伸出一个带毡帽的脑袋,看了看他俩,然后问:“盎,寻仙问道何处去?”
矮脚唬一听,有点儿紧张,忙说:“一脚门里……脖子长。”
他一着急,把“一脚门里籽播常”说成了“一脚门里脖子长”了。就见他“脖子长”仨字刚说完,背后突然有十几支枪口对准了矮脚唬和二猍歹。
“唵?你不说,你会说黑话吗?咋这么多枪对着咱们?”二猍歹举着双手,低声问矮脚唬。
“盎,我也记不准了,是‘脖子长’还是‘子脖长’来?”矮脚唬把棍子举过头顶,“或许这是胡子过堂的方式吧?”
矮脚唬和二猍歹被绑起来,蒙上眼睛,押进了山里。
乱石窖营地。
矮脚唬和二猍歹被蒙着眼睛吊在树上,就听着下面有吭哧吭哧干活挖土的声音。
俩人弄不清咋回事儿,就感觉来来往往的人挺多,好像在忙活,有啥事儿似的。
“盎,我说呀,下面的兄弟呀,你们在忙活啥呢?你们大当家的是谁呀,咋这么待客呀。往们可是来投奔你们来的,想入伙的!”二猍歹忍不住说话了,“要是你们不让往们俩入伙呀,就放了往们俩吧,咱们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呀。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俩山碰不到一块,俩人总有碰到一块的时候呀。不让咱入伙,行,咱就当交个朋友吧,你们看,好不好啊?”
就听下面有人把铁锨哐当一声扔一边,说:“盎,齐活!就等命令了!”
“盎?我说这位兄弟,说个话呀,啥齐活呀?”二猍歹接着问。
“盎,少跟我凑近乎,谁是你兄弟呀?我他妈的快三十了,让你俩小兔崽子叫兄弟兄弟的。”
“盎!大哥呀!大哥,你们不能总吊着往们呀,胳膊都麻了,把往们放下来呀!”二猍歹说。
“谁是你大哥呀,我可没有给日本鬼子当狗的兄弟!在上面待一会儿吧!在上面吊着呀,还能喘气,要是下来呀,就喘不了气了!”
“唵?谁给日本鬼子当狗了?我恨不得把小鬼子的脑袋一个个都拧下来,当球踢,当泡泡踩!”矮脚唬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终于开腔了。
“唵?还狡辩!之前来的鬼子暗探都这么说。你们俩要不是暗探的话,拥乌(因为)啥暗号对不上呀。你们不给鬼子办事儿,跑往们这营地嘎哈啊?”下面的人说着把蒙在他们俩眼睛上的布扯下来。
俩人皱着眉头眨了眨眼睛,向下面一看,顿时吓得额头冒出了汗。
原来矮脚唬和二猍歹被吊在一棵大树上,在大树的下面,挖了一个深深的大坑。
“唵?害怕了吧?这就是替鬼子干事儿的下场。”下面一个穿着制服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看着他俩说,“一会儿首长过来,一下令,往们把上面的绳子割断了,你们俩就落这坑里了。然后大伙儿一人一铁锨土,就把你们埋了!有啥想说的,到地下和阎王爷说去吧!”
矮脚唬和二猍歹俩人嘴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二猍歹突然带着哭腔对矮脚唬说:“唵?肏!就这样乌拉巴图(稀里糊涂)地被活埋了?看来胡子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呀,比小鬼子还可恶呀,投靠他们就是跳火坑里了,完了!你说这可咋整呀?咋整呀?”
“挤啥猫尿呀,真是雀子屎(垃圾)!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瘌,再过二十年……唉!恨呀,恨自个儿没有土行孙那样的真本事。没料到呀,姥爷姥姥救不回啦!还落到胡子手里了。”
“盎,上面的,你少胡子胡子的,往们可不是胡子。”就听有个人走过来,冲着他俩说。
旁边的人立马儿立正敬礼:“大队长!大队长……”
“大队长?”矮脚唬就感觉这声音比较熟悉,寻找声音看去,顿时乐了,“唵?田叔?”
“唵?你是?”来人正是田殿阁,现在已经成为八路军赤勒川游击队挺北大队大队长。
“田叔,不认识我了?我是矮脚唬呀!在石峡,你在我家住过的呀!”矮脚唬在上面喊。
“唵?!矮脚唬?你小子脸变样了!可这个儿咋没长呀!”田殿阁看着上面吊着的矮脚唬,有点认不出来了,“快,快,快!把这小兔崽子放下来!别看他个儿跟小孩子似的,可追起兔子来比猍歹还快,天生的好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