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猍歹嚎就好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赶紧跑过去:“盎,回来了呀,回来了呀,从先生!老弟呀!李六子没咋地你吧?”
说着,猍歹嚎把田殿阁手中的鞭子接过来,把马车赶到门前停下来。
田殿阁把车上的小木凳放到地上,猍歹嚎赶紧扶着从四皇上下车。
“盎,龚甲长呀,今儿个咋这么客套呀?”从四皇上下了车,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说。
“盎,听说先生被绑票了,心里惦记着啊。”猍歹嚎一边帮着从四皇上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你回来了就好,我就放心了!”
还没等从四皇上搭话,就听侯张氏阴阳怪气地说:“盎,阎王爷给小鬼拜年,这年头,颠倒个儿的事儿,可真多呀!有的人呀,真会做呀!惦记我大哥是真惦记,可人家惦记的不是你的安危,是惦记你家的药箱子啊!”
从四皇上看看侯张氏,又看看猍歹嚎。
猍歹嚎赶紧接话:“盎,盎!这,这不是家里人生病了嘛……”
“老天爷有眼呀,缺德带冒烟的人呀,就会脚下流脓,头顶大疮,断子绝孙,专烂卡布裆啊!”还不等猍歹嚎说完,侯张氏就接过话茬。
侯张氏说了这话后,见赛刁缠脸上也很不自在。
猍歹嚎的脸呢,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道该说啥好。
这时候,从四皇上还得替猍歹嚎打圆场:“盎,她这些天心情不好,你别介意,不是说你啊!呃,谁病了呀?走,过去瞅瞅去!”
“盎,大哥真是个劳累命呀,从胡子窝里刚逃出来,就得要进猍歹窝儿,给那个新任团长,扎古大疮去。记得别在人家吃饭呀,小心饭里下点啥东西,就倒霉了。”
一听是三结巴得病了,而且是大疮,从四皇上瞥了一眼赛刁缠。
赛刁缠的脸腾一下红了。
她脸上的疮虽已好差不多了,但还是留下好多红印记。
从四皇上感觉有些为难。
他知道侯张氏还记着三结巴那杀子之仇。
可,毕竟猍歹嚎救过自己的命呀。另外,作为医者,心里不该把行医和私人仇恨搅合在一起,那有悖从四皇上心中的医道。
包逸仙走到侯张氏面前,握着她的手说:“盎,这几天全靠你了,走,咱们回去做饭去,等先生回来吃顿团圆饭。”
回过头,包逸仙对从四皇上说:“记得回来吃饭啊,别在人家吃饭了呀。”
“盎!我去去就回。”
看着从四皇上跟猍歹嚎走了,侯张氏猛一转身进了从家大院,顺手“咣当”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赛刁缠一个人站在从家大院门前的小空场上,手里拎着从四皇上给她配的一些草药,心里不免有些凄凉。
她慢慢转身,向刁家大院走去。
路过刁贵的草房时,她突然觉得那房子有点奇怪,似乎里面住着个鬼似的,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向她扑来。
她胡思乱想着往刁家大院走,不停地瞅一眼那草房子,就见那草房子的门“吱咛——”一声开了,里面真的就跑出个鬼来。
这鬼没长脸,破衣烂衫地耙扎着腿,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赛刁缠立马儿被吓得头发竖了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回刁家大院,手中的草药丢到半路上,也来不及捡回来。
进了刁家大院,长工们见她神色不对,就问:“盎!东家咋的了,病瞅好了吧!”
赛刁缠也不答话,回到正房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上了炕,扯过条被子把自己蒙上。
约摸过了俩时辰,赛刁缠清醒过来,心想,大白天的咋会见到鬼呢?是不是自己看眼花了呢?
她慢慢起床,把长工四宝子叫过来,让他到刁贵的草房去看看。
不一会儿四宝子回来说:“盎,刁贵最近不知咋的了,全身长大疮,尤其那脸上,长了一层,鼻子快要烂没了!可难看了!要不是那两只眼睛叽里咕噜地转,你都看不出那是一张人脸。得了这病,本来是找他闺女刁英子去借钱来的,想到从四皇上那儿去扎咕扎咕,结果他闺女楞是没让他进门。这顺溜猴两口子也真是的,那毕竟是他亲爹呀!”
他顺手把赛刁缠丢的草药拎过来给她看,说:“盎,东家丢的药让他捡去了!他刚要熬药,被我抢过来了!”
赛刁缠一听,知道刁贵也传上花柳病了,就说:“盎,这脏了咕叽的药,我还能吃吗?给他吃去吧,回头我再到我皇兄那儿去抓两副回来。”
四宝子答应着出门,给刁贵送药去。
刚把门打开,又被赛刁缠叫了回来。
赛刁缠从柜子里找出块大洋递给四宝子:“盎,拿这钱,请我皇兄给他瞅瞅去。不管他瞅好瞅坏,从今儿个往后,再也不要让他迈进刁家大院的大门了!我膈应他!”
从家大院正房。
从四皇上一家子和侯张氏、杨翠枝一起吃饭。
“唵?咋不把文彪那几个孩子一起叫过来呀,一起吃顿饭啊。”从四皇上撒嘛一下说。
“盎,老二文虎在他姥姥家不愿意回来,文彪、文才、文阁都还是孩子,不懂规矩,上不了桌。”侯张氏瞥了一眼杨翠枝说,“翠枝已给他们做好饭了,在家吃呢。”
“唉——你呀,就是见外。你看往们家素花和素妙,不也上桌吃饭了吗?啥规矩不规矩的。你们山东人呀,就是太讲究。”包逸仙说。
“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到成年,不能到大桌上和大人们一起吃饭。都习惯了。”侯张氏往嘴扒拉一口饭嚼着说。
“唉——!今儿个我遇到刁贵了,也得了花柳病了。”从四皇上把话题岔开,试探着说。
“盎!这事儿呀,我知道。”侯张氏停下筷子说,“唉——!按理儿说呀,都是亲戚。可明顺和刁英子过不了那道坎儿,不认这个爹了!一来丢不起这个人,二来呢,也不想为他花一分钱。就想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抛出亲戚不说,毕竟一个营子住着,给他扎咕病,我不收钱。”从四皇上说,“就是呀,估计他的鼻子呀,没救了。”
“盎,大哥呀,你是活菩萨,想发慈悲我挡不着。”侯张氏说,“这事别说明顺,就我这儿,也过不了这道坎儿。说书的王瞎子不是说了嘛,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刁贵呀,凭天由命去吧!”
吃完饭,侯张氏和杨翠枝帮着收拾完碗筷,打算回家。
从四皇上过来张口想说话,又咽了回去。
侯张氏看在眼里,说:“盎,大哥有事你就直说,我大嘴张的嘴,听嘡五式的(说话办事利索,但不考虑结果),再不饶人,也懂得个四五六的(道理规矩)。”
从四皇上皱了皱眉头说:“盎,你,你给三结巴拿的是蜂蜜甘草膏吧?”
侯张氏脸唰一下子变了,说:“盎,是,是,是呀!就是在小药房里,赛刁缠用剩下的那个药碗里的。”
“盎!那咋回事儿呢?”从四皇上自言自语地说,“他的疮,好像比马老板的厉害,抹了药膏后还是红肿,接着烂。”
“盎!那怪谁呀,缺德缺大发了呗!”侯张氏说,“大哥,这种人的病呢,就不该给他扎咕。你给他扎咕病,那河边树上挂着的冤魂都不答应。”
从四皇上瞅瞅侯张氏,安慰他说:“你的心思,我心里有数。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我毕竟是看病先生呀!”
“有的冤家可以解,有的冤家就不能解。”侯张氏说,“盎,给猪羊看病,到头来它回报你一身肉,给猍歹看病,不等啥时候呀,它会咬你一口!”
见俩人争辩得有点红了脸儿了,包逸仙上前劝侯张氏说:“哎呀,别说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不过呀,那猍歹有时也有好猍歹,你看往们家贝吉,不是挺听话的嘛。哈哈,回家早点歇着吧。”
从四皇上借机会出去,把田殿阁叫来,让他给三结巴送去几副药。
侯张氏见了,赶紧和包逸仙说:“盎,那,往们娘俩先回去了,家里还有孩子爪子的呢。”
侯张氏跟着田殿阁出了从家大院大门,把田殿阁喊住。
她从他手里抢过那几副药,放到门前的大石头上。
她把那些药一包包打开,从大衣襟里掏出个纸包,把纸包里的黑色粉面分撒到那几副药里,又重新包好,递给田殿阁。
田殿阁也不答话,拎着那几副药向龚家大院走去。
回到侯家大院的侯张氏,感觉身子特别疲乏,就躺在炕上睡着了。
杨翠枝见状,很体贴地给她盖了床被子,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迷迷糊糊之中,侯张氏突然看见房梁上有条黄色的蛇在爬。
她猛地坐起来,喊:“翠枝,翠枝,打长虫!”
喊了半天,翠枝没应声。
就见那条黄色的蛇突然从房梁上掉下来,落到自己的被子上。
她赶紧起身想躲开,那蛇却从她的下体钻到她的身体里。
她的小肚子顿时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一疼,醒了,原来是做了个梦。
侯张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睡着之后,又看见那条黄色的蛇缠绕在房梁上,这时没掉下来,而是和她眨眼睛。
她心想,长虫咋还会眨眼睛呢,这是哪来的长虫呀!莫不是常仙吧?常仙可是保家仙呀,要保佑往们家别再出事了呀!
正想着,那黄色的蛇突然说话了:“盎,你家男人要和你说话。”
“唵?是明理吗?”侯张氏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盎,早死有人抬,晚死没人埋!”黄色的蛇“嗖”地一下探下身来,缠在她的腰上。
她顿时感觉喘不过气来,全身冒出了汗。
“盎,妈,妈!你咋了?”侯张氏睁开眼,见杨翠枝抱着自己喊。
侯张氏喘了口气,想了想说:“盎,你到营子西头老张家,把老尿婆(接生婆)喊来,看来,我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