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青羊山脚下的津生泰有个烧锅大院。
这个大院墙高土厚,正好坐落在官道的南面。
离津生泰烧锅大院向南一里地的河左岸,是赤勒川人在那交易烧酒的地方,当地人习惯叫它烧锅街。
这里是个天然关隘,官道的北面是绵延的丘陵山地,烧锅街的南面是高耸的青羊山。
草上飞就是把南军布防在烧锅大院和烧锅街一线上,就像一道栅栏,把日军通向赤勒川的道路切断。
他在这几个月里,就苦心经营这道防线,特意把津生泰烧锅大院重新进行了加固。
瞭望口、射击口都进行了精心设计。
还借用了财主张熙财的六支大抬杆,架在制高点上。
“盎,长官,这老蒙咔吃眼(形容东西老)的玩意,能管用吗?”副官看着这笨重的大抬杆问草上飞。
“哼!只要是枪,就能杀鬼子!”草上飞扶着大抬杆通过瞭望口向外看了看,几里地外的官道一览无余,“我小时候呀,在草原的时候,用过这大抬杆打过猎。这东西虽笨重,但里面装的是铁砂子、铁钉子、石头子!这威力可不含糊!有时候呀,在五十步内,铁板都能打穿!”
草上飞透过瞭望口突然看见站岗的不拿枪,抄着手在跺脚。
他皱了下眉头,问:“盎,弟兄们的棉军服迟迟发不下来,电报发出去了吧?”
副官说:“报告长官,已发出第六封了!”
“咋回复的呀?”
“原地等待,棉衣即刻就到!”副官递上电报。
“盎,同样的回复也是第六次了吧?”草上飞万万没想到,这棉军服却成了要命的事儿,他把手里的电报撕得稀巴烂,“兄弟们穿着单衣,冻得滴里哆嗦的,枪都拿不住,还咋打仗?!”
草上飞转身下了炮楼,自言自语道:“唉!屋漏偏逢连阴雨,这老天爷也不长眼,刚刚九月,咋就下了这么大的雪!这从南方来的兵,哪禁得住这么冻呀!”
副官在后面跟着说:“长官,咱们这守着烧锅,给兄弟们发点烧酒,驱驱寒气吧!”
草上飞听了副官的话,停下来说:“盎,发,一人半斤!”
“报告长官,獾子洞沟门发现了日军行动!”突然有勤务兵送来军情。
“该来的终于来了!” 草上飞接过情报看了看,向副官喊道,“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是!”
草上飞登上主炮楼,透过瞭望口远远看见一股日军向津生泰摸来。
他数了数,大致五十多人。
看来是前哨部队,他传令阵地沿线:“不要随意开枪,听我命令!等敌人靠近了,再打!”
日军开始还有些顾及,走走停停,保持着警惕性。
等快到烧锅大院大土墙前,反而放松了,认为这院里可能没人。
就在这时,草上飞一声令下,大土墙上和炮楼上的子弹雨点般落下来,这五十多人大部分被击毙,只有落后的两个,见苗头不对,扭头跑了。
这一下南军弟兄们个个兴高采烈,看来这小鬼子也没长三头六臂呀,这不很好打嘛。
草上飞见鬼子个个穿的都是棉猴(戴帽子的棉服),戴的手闷子(棉手套)也是带手指头的。
这样最大的好处就是,戴着手闷子也能扣动扳机。
不像南军的手闷子没有手指头,戴上,无法扣动扳机;不戴,冻得伸不出手。
他下令派人把鬼子的枪支全拣过来,把尸体上的棉服全部扒下来,让弟兄们穿上御寒。
刚才的紧张氛围让大家忘记了寒冷,而鬼子一消灭,当兵的就感觉到浑身哆嗦。
这时候正好送来了烧酒,大家就肆无忌惮的喝了一些。
这些南军大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以前没咋喝过酒。
现在喝一口,嗬,还真感觉暖和。
用烧酒驱寒迅速在阵地上传开了。
就在大家欢天喜地喝津生泰烧酒的时候,鬼子的大部队上来了。
前面是两辆装甲车,后面是日军的步兵,再后面是骑兵。
鬼子们上来就是进攻,不待半点休整。
草上飞见状,赶紧呼叫炮兵增援。
驻扎在大兴永的炮兵轰散了鬼子的骑兵,但装甲车目标太小,大炮瞄不准它,始终干不掉。
眼看装甲车已来到大土墙下,鬼子开始组织爆破土墙。
草上飞跑到六支大抬杆的炮楼里,对炮手们下令:“兄弟们,给我听着!六支大抬杆全给我对准那个装甲车,一起点火开炮。”
炮手们答应一声,立刻点火。
这大铁杆喷出去是一个扇面。
就见六个扇面一起扑向那装甲车,装甲车周围的鬼子兵在一股蓝烟过后,倒地一片。
不过这鬼子的装甲车还是厉害,依旧继续向前推进,其他鬼子步兵立刻重新组织跟在装甲车后面。
“快!重新装药,增加半两药!”草上飞喊道,“不要装石头沙子,全装铁沙子,铁钉子!”
这时副官从外面拎进六七个小秤砣,对草上飞说:“长官,这个行吗?”
“行!一支大抬杆里放一个秤砣!”草上飞红着眼说。
“长官,会炸膛的!”有个炮手说。
“执行命令!不他妈管那些,炸膛也得这么干!”草上飞喊。
六支大抬杆又喷出六个扇面,又一次扑向那装甲车。
就见一团蓝烟过后,那辆装甲车翻了个跟头,滚到路边的水沟里,侧歪着再也起不来了。
另一辆装甲车见状,赶紧扭头撤退。
“别让它跑了,快!装药!增加半两药!加秤砣!”草上飞继续指挥。
“长官,没秤砣了!”一个炮手说。
“全装铁钉子!”
那辆装甲车终于没有逃脱掉,在一团蓝烟过后,趴在了路边。
这时,鬼子有组织地撤出了战场。
趁大家打扫战场的时候,草上飞坐在一边喝了一口烧酒。
“报告!电报!”通信兵送来电报,副官接过来念道:
“兹获悉运送你部棉军服车辆遭遇胡匪袭击,大部军服被劫。长官部念及你部将士身着单衣,不能持久坚守,令你部火速撤离战场,沿广德号一线撤回关内!
长官部
民国二十二年九月二十四日”
“啥?!”草上飞抢过电报看了看,气愤的说,“被劫了?!我真他妈的怀疑,是他们私自卖了!嫁祸到胡子的身上!”
草上飞在原地转了两圈儿,一拍大腿,说:“命令!各部队以连为单位撤退!”
“长官,撤不了了!咱们弟兄……”副官怯生生地说。
“妈的!我也本来不想撤!可……”草上飞喊道,突然感觉不对劲儿,问副官,“咋就撤不了了?”
“盎,长官,长官!”副官扑通一下跪下了,“长官,都怪我的馊主意,拿烧酒驱寒。谁知道这些南方兵,太不抗酒力了,都没喝过酒,半斤酒下肚,就全晕乎了,有的竟然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现在有一半弟兄连走路都走不了了。”
“啥?!”草上飞抓住副官的脖领子,看了看,又松开,“唉!这个也不怪你,是我没想太周全,只知道蒙古人能喝酒。可……”
“报告!电报!”通信兵又送来电报。
副官赶紧接过来念道:
“炮兵营已撤出阵地,向广德号集结。”
草上飞听后,向副官说:“告知各排,以排为单位撤出阵地,每个能行走的人,要搀扶或背走一个醉鬼。不许丢下一个弟兄!从九泉莲花月亮山跟我一起出来的弟兄,组成警卫排,随我断后,阻击日寇!”
“是!”
青羊山半山腰处有个石砬子,草上飞带领三十几个老部下隐蔽在石砬子后面。
这里地势高,可以清晰地观察到津生泰烧锅大院和官道的情况。
“盎,兄弟们,你们都是我的老伙计了。从九泉莲花月亮山一直打到长城,参加了国军。你们跟着我,没少吃了苦,遭了罪。没办法,这世道,往们蒙古勇士不能太窝囊了。为了给四王子报仇,为了这片土地,往们必须拼命!大家有准备吗?!”
这些老部下纷纷单膝跪下,取出身上的烧酒,在地上捏一点土放在里面,右手捂住心脏,齐声说:“飞爷,对着长青天,对着这片土地,我发誓,宁可血染脚下的这片土地,做巴特尔(英雄),也不做日寇铁蹄下的亡国奴!”
草上飞眼睛噙着泪水,也单膝跪下,取出烧酒,捏一点土放在里面,右手捂住心脏:“对着长青天,对着这片土地,我发誓,宁可血染脚下的这片土地,做巴特尔,也不做日寇铁蹄下的亡国奴!”
“乌拉——巴特尔!(万岁——英雄)”大家一起喝了烧酒,然后抱在了一起。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鬼子开始了第三次攻击。
烧锅大院炮楼上的大抬杆炮手放了两炮后,见南军当兵的陆续撤了,也跟随着出了大院,向石峡方向避难去了。
鬼子兵很快占领了津生泰和烧锅街。
他们把营子里的男男女女全聚在大土墙下,好像是在给人们开会。
天擦黑的时候,一辆吉普车开进了津生泰,在人群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手持指挥刀的军官,看样子像个少佐。
“妈的!擒贼先擒王!我的马呢?” 草上飞问。
“就在砬子后面的树下。” 副官说。
“给我牵过来!” 草上飞命令,“那是个鬼子的指挥官,我去把他干掉!要是他归西了,不管我死活,你们都要撤离。指挥官一死,鬼子肯定不敢追击,怕中埋伏。要是没干掉这家伙,你们要死守这里,坚持三个时辰,然后,再择机撤退。”
“盎,长官,咱非得骑马去吗?用三八大盖就够着他了!” 副官说。
“不行,这距离远,长枪没把握。我穿上鬼子军服,骑马速度快。他们会以为我是打散的鬼子骑兵,不会太警觉。”
草上飞穿上从死尸上扒下来的日军棉猴,带上两把大肚盒子枪,飞身上马。
他回头说:“记着,兄弟们,只要那家伙被我干了,你们就赶紧撤退。撤出一里地外就安全了!天黑,他们不敢贸然追击!”
草上飞一拍马屁股,飞快地向津生泰奔去。
快到营子边的时候,有两个警戒的鬼子兵举枪示警询问,草上飞也不理他们,继续向人群方向冲去。
俩鬼子兵看了后,以为是自己人,也没太在意。
这时那个日军少佐正在向营子里的人训话,叽里哇啦也不知道说的啥,有个翻译官还在旁边做着翻译。
草上飞路过人群的时候,这个少佐的背正好对着他。
草上飞果断举枪,打出三发子弹。
不愧是“快马三抢”!
在场的营子里的人突然看见鬼子少佐的头绽放起一大朵红花,手还在情不自禁地做着演讲的动作。
就在一愣神的时候,草上飞已跑出二十步外。
日本鬼子兵在短暂的骚乱后,立马儿形成了防御战斗队形。
有一群鬼子把枪口对准了草上飞的方向,向他开枪。
草上飞在马上晃动了两下,隐没在暮霭中。
这时有两个鬼子骑兵骑马追赶草上飞。
就见有个鬼子兵刚上马,就中了一枪,栽到马下。
另一个鬼子兵追了一段路,见有子弹飞过来,赶紧返身回去了。
原来石砬子后的三十多人没一个撤退,而是跑过来营救草上飞。
鬼子们怕中埋伏,赶紧撤回烧锅大院里,准备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