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白起来心想,这欧李干儿一火,非把欧李皮儿的身价抬起来不可。
要是从皇上向他要欧李皮儿的钱,那钱就赚得少了。
白起来一咂摸(琢磨),主动找到从皇上,说以后看山的工钱不要了,只要把所有的欧李皮儿都给他就行。
其实从皇上根本就没看上这点小利益,也就随口答应了。
白起来一看从皇上答应了,心里自然高兴, 可还是不踏实,就又找来了保人,写了契约,看着从皇上签了字,画了押,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儿。
有了这个小生意,再加上租刁羊倌的地,白起来一家子的日子过得就越来越红火了。
那年夏天,两口子正在地里薅地,给谷子间苗。
这时,刁羊倌在土坎子上又拉起了三弦,唱起了那爬山调:
“我爬呀爬呀
爬上那摸摸高山呀……”
“咂,这,这刁羊倌整天家嚎,跟猫叫羔子似的,真兴应人(噪声吵人,烦人)!”白起来似乎也意识到刁羊倌在惦记着自己的老婆。
“盎,他唱他的,你薅你的地,管人家嘎哈!”
“唵,我就怕嚎着嚎着吧,把人的魂儿给勾去呀!”
“切,不老实干活,哪来的那么多花花肠子(狡猾的心机)。”白佘氏低头薅着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盎,哎——吆,你先薅着,我肚子叽里咕噜的,好像是坏肚子了(拉痢疾)!我出去趟呀(到僻静地儿解手)!”白起来说着跑到沟里去解大手。
白起来跑到沟里,还没蹲稳,就一泡稀屎汆了出来。
刚拉完屎,那刁羊倌的三弦子就停了。
他心想,这孙子肯定又到我老婆前面撩骚去了,就赶紧提裤子起来,爬上沟沿,见刁羊倌果然在和白佘氏说话,就咳嗽一声来到地里继续薅地。
见白起来回来了,刁羊倌没说两句话,就赶羊去了。
可这个时候,白起来感觉肚子又受不了了,说:“盎,完了,汆稀了!”赶紧又跑到沟里去拉屎。
他一蹲下,屎又没了,侧耳听听刁羊倌的三弦声,听不见。
他不放心,又跑回了地里。
跑回地里的白起来没薅几把地,肚子又叽里咕噜地响起来,下面屎头又来了,有点控制不住,又赶紧跑到沟里。
可一蹲下,屎头又没了。
就这样,白起来沟下、地里来回跑了十几次,老婆低声磨叨:“盎,啥拉屎呀,你就是想偷懒吧,装肚子汆稀!”
白佘氏以为白起来是在试探她和刁羊倌的关系,心里也有点不高兴。
白起来最后一次跑到沟里时,他一蹲下,突然听到“叮叮……当,叮叮……当”的一连串响动,顺着那声音看去,就见一枚大钱从沟沿上的缝隙里滚下来,在自己的脚下立了一会儿,“啪嚓”一声倒下了。
“唵?!钱?!”白起来一见到钱,眼前一亮。
赶紧起来把那枚大钱捡起来,看了看,向大钱吹了两口气,又用手擦了擦,放到衣服口袋里。
他刚要离开,就听见“叮叮……当,叮叮……当”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定睛一看,又一枚大钱从沟沿的缝隙里滚了出来。
就这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从沟沿上滚下一枚大钱。
白起来连续拣了十多枚大钱。之后,那沟沿就再也不往下滚钱了。
白起来等了一会儿,爬到沟沿的缝隙处一看,那缝隙里似乎有好多钱。
他立马儿紧张起来,先掐一下自己的胳膊,能感觉到疼,说明这不是梦。
他从沟沿上向地里探一下头,看见刁羊倌在和白佘氏唠嗑。
这时,他已经没有心思吃醋了,想得最多的是这钱被刁羊倌看见了咋办?
“盎,唉——你能行吧?咋老是借着屎道儿到沟里偷懒去呀?”见白起来半天没回到地里,白佘氏喊他。
“盎,乱喊个啥!人家肚子疼得厉害着呢!”白起来赶紧把那沟沿上的缝隙划拉上一把土,看看又怕忘记地方,上面插个树枝儿,“我到屋里喝口水呀,一会儿就回来。”
掌灯的时候,白起来屁股上就像长了刺,来回溜达。
好不容易见白佘氏把孩子哄睡,他就拉着她出了屋。
“唵?黢黑的天,大后晌的不睡觉,出去嘎哈?”白佘氏不知道咋回事,心里有点奇怪。
每天晚上孩子一睡觉,他就急急火火地想干那事儿,今儿个咋往外面跑呀。
“盎,女人家的,你懂个屁呀!”白起来边说边拿起铁锨、镐头、火绳和麻袋。
白起来找到那个插树枝的地儿,然后用镐头刨开,再用铁锨把浮土清理干净,把火绳点燃,借着火绳的光一看,一土槽子钱。
他铲了一铁锨钱给白佘氏看,见有铜钱、银钱和大小不一的银坨子。
白佘氏当场看傻了:“唵?这么多钱呀,发财了!发财了!”
“盎,别吵吵,赶紧弄家里去!”白起来小声说。
两口子一个撑着麻袋,一个用铁锨一锨一锨地铲,把钱装到麻袋里。
装了半麻袋时,俩人试了拭抬不动,就回家又找来一个布口袋,分了两下,总算把那半麻袋钱弄到自家屋里。
俩人累得躺在炕上。
白起来突然坐起来,拉着白佘氏又回到那沟沿,在那土槽子里又找了一遍,发现又找了半布口袋钱。
他用镐头向四周刨刨,确定没啥了,就把那土槽子重新填平,背起口袋准备回家,突然听到有人问了一句:“盎。你们刨的是啥呀?”
白起来两口子吓得当时坐在地上,回头一看是刁羊倌站在黑暗处看着他们俩忙活。
“盎!盎!往们是挖獾子,挖獾子!”白起来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说。
“盎,挖着了吗?”
“盎,没,没,没有!没有!”白起来抓着布袋子说。
“盎,那口袋里是啥呀?”
“盎,哎呀!那能有啥!没挖到獾子,挖了点花狸棒(松鼠)的食儿呗,也是没白忙活一后晌!”白佘氏站起来说,“大黑下的(黑天),你跑来嘎哈?”
“盎!我是吃饱了消化消化食儿。也不知道咋的,转悠转悠就转悠到这儿了!”刁羊倌说完,回营子去了!
回到屋里,俩人不吱声,似乎没有了发财后的喜悦。
过了一会儿,白起来说:“盎!这事儿不好弄呀,这事儿要是让从皇上知道了,非向咱们要这钱不可。”
“唵?凭啥要呀,咱们自个儿挖到的,就是咱们的呀!”白佘氏说。
“你傻吧?这房子是从皇上的,这沟儿坎儿,这地儿都是人家的。人家地里出的东西,肯定是人家的了!”黑暗中,白起来往被货垛(棉被叠放在一起)上一倚,叹了一口气。
“唵?那咋整呀?你说,那刁羊倌,看见咱们弄啥东西了吗?”
“盎,好像看见了!估计也看不太清楚!”白起来坐起来说,“肯定是看见了,要不他一门子问个啥?”
“盎,那,他会不会跟从皇上说呀!”
“大哄晌上的,都睡觉了,估计不能去说了!”白起来又倚靠到被货垛上说,“时间长了,那就背不住了(不一定)!”
又过了好长时间,白起来吭吭唧唧地说:“盎,唉!那个啥,我看呀,要想——刁羊倌——不跟——外人说,就得靠你了?”
“盎?啥呀?就得靠我了?”
“呃——就得你——你跟他好了——不是真好,假装好!”白起来说着盯着黑暗中的白佘氏,他想看清楚白佘氏的表情,但太黑,看不清楚。
“唵?你说个啥?这叫人话吗?”黑暗中白佘氏幽暗地说,“我,我可是正经人啊!”
“盎,啥个正经不正经的!”白起来倚在那儿没有动,暗暗攥着拳头说,“正经不正经的,有钱重要吗?有了这些钱,咱们家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往后再不愁过日子没钱了,俩孩子也不会饿肚子了!”
他说完这话,半天没动静。
白佘氏也没搭他的话茬。
“盎,睡觉!困了!”白佘氏突然在炕上站起来,把被货垛扯开。
倚着被货垛的白起来突然落空,躺在炕上。
“盎,摆啥犊子呀(耍脾气)!”白起来坐起来没有好气地大声喊,“不管咋说,就这么着了!明儿个早上你见到他,就得把他的嘴堵上!”
他的声音太大了,把两个孩子从梦中惊醒,老二白虎祥哭了起来!
后来的日子里,白佘氏和刁羊倌就走得越来越近了。
从开始的唠闲嗑,到打情骂俏,再到后来,就有人在欧李丛中撞见了俩人干了那事儿。
白起来呢,对俩人的往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一门心思做起了自己的欧李干儿生意。
他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没用一年的时间,竟然在粮捕府开起了果脯店,欧李干儿的价格也从几个大钱一斤,被他卖到了五个大钱一两。
要知道,那时的粮捕府,一个大钱能买一个烧饼啊。
白起来发财了,经人说合把从皇上那看山的两间草房及周边的土地高价买了过来,还专门从口里请来匠人,在两间草房的原址盖起了五间大瓦房,修建成一个完整的院落。
发财的故事总是吸引人的。
白起来把红眼赤沟沤肥的欧李皮儿做成果干发家的故事,一时间在赤勒川传遍了,好多人也纷纷效仿,但口味和效益都比不上白起来家的,也就放弃了。
最后只剩下了白起来一家经营欧李干儿。
有人也怀疑过,五个大钱一两的欧李干儿有人买吗?
有名的财主也只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尝尝鲜,那红眼赤沟满沟筒子晾晒的欧李干儿都卖给谁了呢?
白起来不但做起了生意,还在津生泰开起了烧锅。
烧锅出酒后大火,成了赤勒川的名酒。
这势头被同行非常嫉妒,曾派人偷偷混入津生泰伙计的队伍里,想偷走秘方。
可秘方到手,立马儿嘬了牙花子(犯难,为难)。
人家酿酒都用高粱,津生泰的烧酒,不但有高粱,竟然还添加了五个大钱一两的欧李干儿,这是哪家烧锅都下不起的成本呀,难怪那口味就和别家烧锅不一样。
日子就这么太太平平地过着,白起来也逐渐成了大西沟川有名的财主。
不过有了钱的白起来并没想过太平日子,他的野心似乎也越来越大了,整天盘算着怎么壮大家业。
想想这大西沟川谁的钱财最多,谁家的地最多,他突然把心思落在了从皇上身上。
瞄准了从皇上,白起来就以恩人和亲戚的名义整天和从皇上混。
今天吃顿饭,明天到粮捕府去喝茶,一来二往,就把从皇上勾引进了粮捕府街上有名的逍遥楼。
从皇上最终是不是上了白起来的道,没有人说得清楚。
不过从皇上死后,大西沟川原来属于从家的大平地都改姓了白,白家成了赤勒川的第一大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