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杜老四和曹宝富死得冤不冤,只是大西沟川人吃完晚饭后在大榆树下谈论的话题,没有人敢站出来给他们伸冤。
他们俩的死,唯一的意义就是护乡队的捐款捐粮变得更顺当了,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半个不字了,更别说骂他们是胡子了。
石永喜、贾柏万和冯大锤醒过来后,在他们的家里人给护乡队捐出五块大洋后,各自回了家。
他们被吓得不轻,在家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给日本鬼子送情报的线头子越来越多,且都是有人举报到护乡队指挥部的。
于是,在小下河的河滩上,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一次挑人的场面。
小下河的河水被染成了红色,河道旁弥漫着瘆人的血腥气。
这种血腥气从大西沟川很快蔓延到整个赤勒川。
九川十八岔都出现了数量不等的与日本鬼子有关的线头子。
当然了,成立在赤勒川九川十八岔的莲花红枪会护乡队各分队也不手软,纷纷效仿大西沟川分队的方式——挑人。
九川十八岔的河水就都染成了红色,汇聚到赤勒河里,向东北流淌着。
红色的河水不但带着血腥味,有时还会带下来一两具尸体。
在赤勒河的河滩上,活跃着的猍歹群也越来越多,它们追逐着尸体,眼睛变得血红。
听老人们讲,眼睛血红的猍歹一定要离它们远点,因为它们是吃过人肉的。
从四皇上在小药房里看着医书,有些心神不宁。
这几天他正为没钱买药材发愁。
以前他总能把买药材的钱预留出来,可这一次次的捐款,已把家里的钱彻底捐了个精光。
包逸仙在喂她的几十只鸡,鸡食越来越少了。
家里的粮食只勉强够人吃的,已没分给家禽牲畜的份了。
从素花也算是个懂事的孩子,帮着包逸仙在院子里照料着这群鸡。
这时传过来咚咚的敲门声。
没等包逸仙说话,从素花跑过去把门打开。
进来的是两个手持红缨枪的护乡队员。
一个叫乐满贵,是三结巴的堂弟,三道岔的,听说堂兄三结巴当了护乡队师爷,就投奔过来。
一个是叶柏寿的,叫李旋风。
俩人二话不说,张口就是要钱,已没有了开始捐款时的客套话。
“我家里确实没钱了,粮食也不够吃了!”包逸仙捂着大肚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说,“我这马上快生了,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先别捐了吧?!”
“盎,你们这些大财主,就知道哭穷!不顾抗日大业!”乐满贵说。
“盎,是呀!没有国,哪有家呀?”李旋风帮腔儿说,“没钱也行,把你家的牲口捐了吧!”
说着俩人就奔院子边上的牲口棚去了。
李旋风腿快,先进了牲口棚,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被大洋马叼住脖领子甩了出来,撞在院墙上,半天没起来。
乐满贵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握着红缨枪猫着腰,没敢进牲口棚。
就在这个时候,侯张氏进院了,看见这场景,赶紧把那趴在地上的李旋风扶起来说:“盎,你是外营子人吧,不知道吧,这就是那个把闫凤奎的手指头嚼着吃了的大洋马呀,摔死过人呢。”
俩人一听赶紧往后退,但看见大洋马拴在马槽上,心里踏实多了。
李旋风扶着后腰说:“唉——呀,这马太邪性了,捐给往们,往们也不要了。”
本以为俩人就这么走了,可临出门前,乐满贵却回头看见了马车,眼珠一转说:“盎,牲口不要了,把这马车捐了吧!”
说着俩人就要来推这马车。
谁知马车旁趴着的贝吉不干了,“蹭——”地窜了出来。
端着红缨枪的乐满贵一看是只狗,没放在眼里,举枪就向贝吉刺去。
贝吉怎么会让他刺到呀,心想,就这破棍子,还敢和我斗。
就见贝吉让过枪尖儿,一口咬住枪杆。
乐满贵一看,还有这么厉害的狗呀,就使劲往回拽红缨枪。
贝吉一看,想跑,哼!一咬牙,一甩头,咔嚓一声,枪杆被咬断。
乐满贵握着那半截枪杆一个趔趄向后退去,噔噔噔后退了几步。这一退不要紧,乐满贵的半截枪杆正好搥到从素花的右眼上。
从素花哇得一声惨叫,手捂着眼睛,血从手指缝流了出来。
包逸仙见状,赶紧一瘸一拐跑过来,想抱起从素花,没抱动。
侯张氏赶紧过来帮忙。
乐满贵和李旋风一见大事不妙,嚓咕两声赶紧跑了。
从四皇上听到哭叫声,从小药房里跑了出来。
他见满脸是血的从素花,扑上去一把从侯张氏手里夺过来,转身飞奔进小药房里。
进到屋里,他把从素花放到炕头上,低头想查看一下伤得咋样。
从素花疼得捂着眼睛不让动。
从四皇上转身在药厨子上翻腾了一阵,找出仅有的一点从氏川乌尖麻散,用酒调和后,喷洒在从素花受伤的眼睛上。
用了麻药,从素花稍稍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从四皇上又用棉花擦拭一下她的眼睛,把一些血嘎巴清理掉。
包逸仙和侯张氏在一旁问,咋样?眼睛咋样了?
从四皇上也不吱声,一个劲的在药厨子里翻腾。
柴胡当归汤?缺当归。芍药川穹汤?缺芍药。茯苓甘草汤?缺茯苓。
他嘴里默默唠叨着。眼珠子还好,眼睛外伤气滞血瘀,该疏肝活血,可药呀,这药到哪里去弄啊?
没药的话,这孩子的眼睛可就废了!他心里这么想着,没说出来。
包逸仙知道他在找药,就说:“盎,你开个方子,明儿个把那些鸡杀了,明理不在家,让明顺拿到赤勒川粮捕府北大集上卖了,再去买药。”
侯张氏也跟话说:“盎,对对,让往们家顺溜猴去,赶上马车,能当天打来回。(当天回来)”
从四皇上扶着药厨子说:“唉!那些鸡还得给你坐月子用呀!你生了,坐月子没啥吃的,咋整呀!”
“现在都啥时候了,顾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包逸仙说。
当天晚上,麻药过劲儿后,从素花在炕上打着滚哭叫,一直折腾到半夜子时。
包逸仙从井里打上来两桶凉水,把手巾用凉水透洗了两遍,不时地给她敷一下。
稍稍平静一会儿,从素花就又打起滚来。
从四皇上看着实在心疼,就把那从氏川乌尖麻散再用酒调和些,给她抹到受伤的眼睛上。
过了一会儿,从素花睡着了。
从四皇上拍拍包逸仙的肩膀说:“盎,你挺个大肚子,熬了一晚上,也够你受的了,去睡觉吧。我看着她就行了。”
包逸仙走后,从四皇上坐在椅子上向后靠了靠,有点困。
他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在地上走了一圈儿。
他又走到炕梢,被货(被子)和褥子整齐地垛在那里,还没有铺炕上。他就斜倚在被货垛上迷瞪一会儿(小睡一会儿)。
忽听得有人敲窗户,叫他的名字。
“盎,从孝儒吗?走吧,跟往们走一趟吧,去办点事儿。”门开了,进来俩人。
从四皇上打量一下这俩人,穿黑衣服的白脸,脸上笑呵呵的,穿白衣服的黑脸,长得比较丑,一脸官司的熊样。
再仔细看看,俩人穿着打扮也不是现在人的样子。
“你看啥呀看,看你也不认识 。看见我俩的人,就没一个回来过的!”黑衣人说。
“盎,别楞着了,走吧!帮往们办点事去!”白衣人说。
从四皇上不由自主地起身,回头看看炕上的从素花,心想,我这个孩子的眼睛还没好呢。
这俩人似乎看透他的心思似的,上前推了他一把,说:“盎,你还顾得了孩子老婆吗?快走吧!别婆婆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