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盎!好样的,巴特尔!”从四皇上给草上飞喂下汤药后说。
“唵?咋的?伤得重吗?咋就不省人事了?”包逸仙问。
“呃,这几处伤,倒还要不了命,就是他失血太多了!昏过去了!需要休养!”从四皇上说。
“盎,那,那我给他杀只鸡去!”包逸仙转身要出门。
“等等!”从四皇上喊住她,“你看他们三位,这儿打扮太扎眼了。你去找几件棉衣服给他们换上,有人问,就说是新雇来的看家护院的。”
包逸仙答应着出去了。
“盎,还是从先生想得周全。”副官说,“看这形势,赤勒川是保不住了,鬼子很快就会搜到这里。从先生,您看能不能找个更隐秘点儿的地儿,让往们长官安心养伤?”
“呃,说的也是呀!”从四皇上在地上转了一圈儿,说,“到庙岔找弘道去吧,那里是个小山沟,住家少。”
“盎,那谢谢从先生了,就拜托您了。”副官说。
“那就劳烦三位先看护着他,别让外人进屋。我白天去和弘道商量一下,今儿个哄晌三更天的时候,把他送过去!”从四皇上说。
晌午的时候,有人咣当咣当敲门。
包逸仙来到大门前,没敢开。
先趴门缝看了一下,原来是侯张氏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门前。
她赶紧把门打开。
“盎,总也不过来,想小嫂子了!”侯张氏见面就说。
“呃,我也想你了!进来拉呱拉呱(唠唠嗑)!这位是?”包逸仙把侯张氏让进门。
“盎,这是往们孩子他表舅,叫曹宽。家里有几个人受到惊吓,癔症了,想到从先生那讨个方子。”
曹宽向包逸仙点了点头。
路过小药房的时候,见一个陌生男人守在门口,侯张氏问:“盎,有看病的呀?”
“盎!这是新来的。从先生在里面看一个很重的病人,不让人进屋。”包逸仙回答说,“先到我屋里去坐坐吧。”
进到屋里,侯张氏说:“就这房子里!就小嫂子一个人,用火盆楞是把那胡子给开瓢了!贼拉厉害呀!”
“那不是被逼的嘛!兔子急了还咬棵草呢!”包逸仙说。
“盎,小嫂子还不知道吧,那三结巴回来了,还扛着支枪呢!”侯张氏总是能带来些最新的消息。
“盎?他回来了?”包逸仙有点疑惑。
“可不嘛,这东西可不是个好物!(不是好人)回来总没好事!”侯张氏说,“听他说呀,津生泰打仗了,死了好多人!鬼子进营子一顿祸害!张熙财,你听说过吧?津生泰的财主,乡绅!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被鬼子绑上,放酒甑蒸屉里的箅子上,给蒸熟了!死得可惨了!”
听三结巴说,鬼子进入津生泰烧锅大院后,把更夫和护院的全部打死了。
财主张熙财出屋和一个鬼子小队长理论两句,小队长听了翻译的话后,回身招呼一下,把张熙财五花大绑押到甑房里。
烧锅大院的伙计被圈在甑房的一个角落里,哆哆嗦嗦不敢吱声。
两个鬼子兵过来,让伙计把甑房的蒸屉打开,然后把五花大绑的张熙财拖过来。
两个鬼子兵抬着他,扔到蒸屉的箅子上,盖上蒸屉盖儿。
小鬼子逼迫伙计们往火坑里添劈柴拌子(原木劈成的柴禾),把蒸屉烧热。
有个胆小的伙计不敢往火坑里加劈柴拌子,就被一个鬼子兵一脚踢到火坑里了。
任这个伙计在火坑里嗷嗷喊叫,也不管他,鬼子们依旧逼其他伙计往火坑里扔劈柴。
蒸屉被烧得冒着蒸汽,开始还能听见里面霹雳扑棱的动静,伴随着叫骂声。
过了一刻钟,就再也没了动静了,只听得蒸汽扑哧扑哧的声响。
紧接着,一股烧焦的味道钻进人的鼻孔,再看火坑里的伙计,已成了一个炭人。
变态的鬼子们并没有罢手,把蒸屉打开,逼着伙计一个一个上前摸张熙财的尸体。
不敢摸的,当场踹进火坑,活活烧死。
最后鬼子们把剩下的伙计关在甑房里,锁上门,往火坑里扔了一捆手榴弹,把人炸得血肉横飞,而他们却跑到远处拍手大笑。
“唵?这是真的假的呀?”包逸仙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三结巴的话可信吗?”
“盎,我开始也不敢相信呀!”侯张氏指着曹宽说,“孩子他表舅是从雕乌沟川过来的,听他说说,比这邪乎!”
曹宽冲包逸仙点点头,颤颤巍巍地说,“盎,当时呀,往们营子里的人知道津生泰在打仗,好多人想等打完仗,到那里拣点东西。我和三串子、扁了勾几个人,趴在半俩山的石砬子后面张望,等待消息。”
“唵?打仗的地方多危险呀,有啥东西好拣的?”包逸仙感到奇怪。
“哎呀,小嫂子呀,你可不知道穷人的苦呀。”侯张氏说,“现在啥都是好东西。日本鬼子的皮鞋皮帽子都是好东西,实在不行,把他们的棉猴扒下来,那里面的棉花可好了,做棉袄,做棉被都行呀!”
“唵?!从死人身上拣东西呀?”包逸仙万万没想到,人们的生活已过这样了。
“盎,死人咋的了。还有发财的呢。从死人身上找到怀表、银元的!能换好几亩地呢。”侯张氏说。
曹宽接着说:“盎,往们营子有个心急的,他叫王久富,枪声一停,第一个跑过去翻弄尸体,结果就遇到鬼子了。还好他机灵,赶紧躺那儿装死。后来王久富回来,就起誓发愿地说,从今以后呀,再也不去那打仗的地方拣东西了。他藏身那地儿,离烧锅大院忒近,不该看的全让看到了!”
原来曹宽说的王久富看到的不该看的,正是鬼子对津生泰营子里的人野蛮施暴的情景。
当时一个鬼子当官的被打死了,让全村的人跪下给那个尸体磕头。
有不跪的,立马儿开枪打死。
跪下的也没得好,男的女的被分开。
男的一个个被吊在树上,有的被开了膛,有的被泼上汽油,点了天灯。
最可怜的是那几个没来得及撤走的南军伤兵,受了伤动弹不得。
十多个鬼子兵嘻嘻哈哈地把他们轮番往空中抛,落在地上摔得嗷嗷直叫。
就这么来回摔了十多次,直到把那些伤兵一个个摔死。
王久富吓得在死尸堆里大气不敢喘,但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他彻底崩溃了。
津生泰剩下的那些女人就太惨了,在大雪地里被脱光了衣裳,鬼子兵们轮番糟蹋了这些女人。
有个抱着小孩的女人,孩子还在吃奶。
一个鬼子兵扒光她身上衣服的时候,那孩子抓住奶子死活不撒手。
那个鬼子兵生气地把孩子抢过来,抓着俩小腿硬生生把那孩子劈成了两半儿。
这些鬼子兵祸害完人,把她们全都赶进了烧锅大院,然后点了一把火,连人带院子全烧光了。
“唵?!这些畜生!真不是人呀!”包逸仙流着眼泪骂道。
“盎,是人就不叫鬼子啦!”侯张氏也眼睛挂着泪花说,“听孩子他表舅说呀,地儿天(第二天)的早上去津生泰那儿拣东西的人,海了去了。鬼子走了,津生泰也废了。在拣东西的人中,也不少爱财不要命的主儿。曹宽,你拉呱儿拉呱儿。”
曹宽接着说:“盎,这捡东西的人里,可有些肏蛋人了(办事不地道)!我是眼看着有哥俩,拣到一口行军锅,还拣到了一条枪。那个当哥哥的有点结巴,把枪放在行军锅上,在后面抬,那弟弟在前面抬。往们看他俩拣到条枪,都特羡慕。那条枪得卖十几块大洋吧!哥俩走着走着,就听弟弟说,三哥呀,这回把枪卖了,要多分我点钱呀!这么一说不得了,那当哥哥的放下锅,在后面拿起枪,就把那弟弟打死了。自己拎着枪跑了。大家说这人咋这样,为了钱财,六亲不认了!”
“唵?是呀,这结巴心也太黑了!”包逸仙附和道。
“结巴?!对,结巴!小嫂子,你说是不是三结巴呢?他跟龚乐氏说,他的堂弟乐满贵被鬼子打死了。我总觉得,是不是他为了条枪,把乐满贵打死了?”侯张氏分析说。
“盎!这样的事儿,他干得出来呀!”包逸仙也说。
“盎,护,护,护——乡队,又,又,又——回来了!招,招,招——募,队,队,队——员,维,维,维——护,治,治,治——安!”忽听得大门外一阵吵吵。
三个人来到大门前,趴门缝向外一看,原来是三结巴牵着猍歹嚎家的三条大黄狗,肩上斜背着一条枪,在垓上边走边吆喝。
营子里的人都像看戏一样追着他看。
“盎,三结巴,都啥时候了,护乡队早让小鬼子打散了!现在是联庄会维持治安!”顺溜猴见三结巴在垓上横行,就提醒他。
“盎,我,我,我——就是,护,护,护——乡队,队,队,队——长!我,我,我——有枪!他,他,他——奶奶的!”三结巴把枪从肩上拿下来,一拉枪栓,指着顺溜猴说,“顺,顺,顺——溜猴!找,找,找——死呀?”
三结巴眼睛冒着血丝。
顺溜猴一看那黑洞洞的枪口,赶紧溜一边了。
这时三只大黄狗往前一窜,把三结巴带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本能地用枪驻着地,抬眼一看,是猍歹嚎站在前面。
“滚回去!别在这现眼!”猍歹嚎向三结巴吼叫。
“姐,姐,姐——夫,有,有,有——了我,我,我,我——这条枪,你,你,你——还能,当,当,当——甲长!没,没,没——人敢,欺,欺,欺——负你!别,别,别——怕——他们!”三结巴边往回走,边回头说。
“盎!真的是他呀!”曹宽惊讶地说。
“是三结巴吗?”侯张氏趴门缝向外看了看问。
“就是他,他就是打死自个儿弟弟的结巴!”曹宽看着三结巴的背影,说,“就是他,就是他!”
“盎,真是个白眼猍歹呀!”包逸仙说。
“哼,猍歹嚎聪明一辈子,养了这样一个生性(野蛮)玩意!他早晚被这白眼猍歹给掏了!”侯张氏说。
这时见猍歹嚎和大家拱拱手,说:“盎,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他这是被吓的,癔症了!”
然后,猍歹嚎灰溜溜地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