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包逸仙听到侯明理捎回来的信儿,得知从铎和乌拉沁都安然无恙,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情比较舒畅。
可从四皇上却高兴不起来。
他心里想,日本人这军事化管理是在诛心呀!
又遥拜新京,又遥拜日本天皇、满洲皇帝啥的,这是在搞个啥鬼呀!要是四书五经不学,只学个日本话,将来这孩子会成个啥样呢?
正想着,突然有人敲大门。
勒勒李趴门缝向外一看,是侯明理,赶紧开门让他进来。
侯明理来到小药房,进门就说:“盎,你看这事儿闹哄的(办的)。我本来把王瞎子接回营子,想唱两天评书热闹热闹,给我的新院子庆贺一下。猍歹嚎非说这营子里说书唱戏都在他龚家大院,非要让王瞎子先去他家唱两天。没成想,刚开个‘小段子’,就让三结巴给绑起来了!”
“唵!?这三结巴也太猖狂了,为啥绑人家?”没等从四皇上开口,包逸仙先问。
“盎,说啥,说谁说自个儿是中国人,就得蹲笆篱子去,就得给绑起来!”侯明理说。
“谁胡说八道呀,往们明明都是中国人呀!咋就不能说了!”从四皇上“蹭”地站起来了。
“盎,可不是呢。可是,还真得小心。今个儿我去县城里啊,好多地方都写着大字,满洲国,大东亚圣战啥的。真不让说自个儿是中国人呀!”侯明理提醒他说。
“盎,这说不说中国人的,关他三结巴啥事呀!”包逸仙说。
“盎,他是想啊,是想明个儿呀,把王瞎子送粮捕府上,交给日本鬼子。说他,啥呢,叫反满抗日分子!说这能给他弄个治安队长啥的,当当。”侯明理说。
“败类!败类呀!按弘道的说法,叫啥呢,叫民族败类!”
从四皇上在地上走遛儿(来回走动)。
“哎——呀!这三结巴也太不是人了,这是想拿王瞎子邀功呀,想拿人家换个官儿当呀!”包逸仙说。
这时外面又有人敲大门,进来的是侯明理的大儿子侯文武。
侯文武进门就说:“盎,这三结巴也太狠了。大冬天的给王瞎子灌凉水,肚子给灌大了,再用脚踹,把水给挤出来。反复折腾好几次,弄得王瞎子全身是水,棉袄都冻得咯楞咯楞地响。这还不罢手,把王瞎子吊到灯笼杆上了,说这叫挂灯笼杆。这大冬天的,这样儿非得给冻死不可呀。”
“唵?咋这么缺德呢?趁天黑找人给偷偷卸下来吧,要不看,会出人命的!”包逸仙说。
“唉——呀,不好整呀!三结巴怕人把他卸下来,派了俩护乡队员拿枪看着。他自个儿还不时起来看看灯笼杆上的人。”侯文武说。
正在大家骂三结巴的时候,又有人敲门。
这时敲的不是大门,而是小药房的门。
侯文武去开门,眼前竟然站的是庙岔塞罕庙的弘道。
“唵?真人没经过大门,就进院里了,难道是飞檐走壁的功夫吗?”
从四皇上一看弘道,吃惊地问。
“无量观!从先生见笑了,贫道今儿个有急事相求,不敢惊动四邻呀!”弘道施礼道。
侯明理父子一见弘道有事,就想告辞。
弘道拦住说:“二位可以留下,听听无妨。”
转身对从四皇上说:“不瞒各位呀,刚才大家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这次来,就是为解救挚友王瞎子来的。”
大家面面相觑,之后是微微一笑。
从四皇上赶紧让大家坐下来,商量一下如何解救王瞎子。
龚家大院这时候也没消停。
猍歹嚎在屋里不住地骂三结巴:“盎,你就作吧!作吧!早晚把脑袋作没了!”
“盎,我说呀,别管他了,睡觉吧!”龚乐氏劝说他,“自打有了枪,这三结巴跟变了个人似的,可咋整呀!咱管不了!”
“唵?不管?不管他,会出人命的!”然后皱着眉头低声和老婆说,“你不知道呀,这王瞎子是跑江湖的,江湖上朋友多。他要死了,人家不来寻仇呀,才怪呢!要是寻仇,账不都记咱俩头上?他三结巴跑了,咱们俩可往哪跑呀?!”
三结巴听猍歹嚎骂声不断,也听得絮烦了,就出来到厢房那,看灯笼杆上的王瞎子。
这时候,院外有人叫他:“盎,三哥,三哥!”
三结巴眯着眼趴门缝儿一撒嘛,哦,原来是顺溜猴,就板着脸问:“盎,三,三,三——更半夜的,你,你,你——跑来,想,想,想——嘎哈?”
“盎,三哥呀,我这弄了点狗肉,还有一坛子津生泰烧酒,咱俩喝两盅?”
顺溜猴抱着一坛子酒,拎着点狗肉在门外等着。
“唵?你,你,你——想整啥?幺,幺,幺——蛾子?你,你,你——顺溜猴,的,的,的——酒,咱,咱,咱——可不敢喝!”
三结巴转身要走。
“盎,三哥呀,你现在是大西沟川的红人呀!我琢磨吧,你肯定能发达。要是你明个儿能当个队长啥的,也拉兄弟我一把呀,能弄个差事干干!你看中不?求你了!求你了!”
顺溜猴赶紧施展溜须拍马的本事。
“唵?你,你,你——也想,加,加,加——入,护,护,护——乡队?”三结巴转身问。
“是呀,这年头,有枪就是爷呀!三哥呀,咱们毕竟是牌友不是?以前叽叽咯咯(争吵或矛盾)的事儿,咱们从这烧酒里找,你看行不?”顺溜猴急赤白脸地说。
“不,不,不——行!”三结巴打开大门,看着顺溜猴。
“盎,三哥呀,你看,咋就不行呢?”顺溜猴心里有点凉了。
“你,你,你——还得,给,给,给——我拿,五,五,五——斤小米子!少,少,少——一两,也,也,也——不行!”三结巴说。
顺溜猴一听,心中大喜,忙说:“盎,五斤小米?五斤就五斤!行!行!明儿个送过来!咱们先喝酒!喝酒!”
顺溜猴说着从门口里挤进来,径直来到东厢房里,让那两个护乡队员搬来张桌子,把狗肉和烧酒摆好。
三结巴到厨房里找来四个大碗,还有些咸菜疙瘩,四个人就喝上了。
这三结巴喝口津生泰烧锅,咂摸咂摸嘴,放下碗,拿了块狗肉啃着。
“盎,三哥呀,咋样?还是津生泰烧酒好喝吧?”顺溜猴给三结巴又倒上点,“这津生泰烧酒啊,以后可就成了缺儿了,幸亏我家还存了两坛子。”
三结巴瞪了一眼顺溜猴:“盎,就,就,就——他妈你,机,机,机——灵鬼!会,会会——见——风使舵!”
“哈哈哈,这不还是托三哥的福嘛!往后,往后我可就给你当跟班的了!?”顺溜猴顺杆爬。
三结巴也不回话,招呼其他俩队员一起喝酒。
不过他一点也没放松警惕,还不时来到窗前,隔着窗户捅开窗户纸,看一下灯笼杆上的王瞎子,然后接着喝。
弘道和侯文武把脸用块手巾蒙上,从龚家大院的院墙上跳进来,悄悄摸到灯笼杆下。
看一眼东厢房喝得正酣。
俩人赶紧把灯笼杆上的王瞎子放下来,解开绳索。
侯文武背起他刚要走,突然发现有个人拿着个家伙站在眼前。
定睛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猍歹嚎。
侯文武吓得一哆嗦。
这下完了,救不了王瞎子,还被人发现了!
可此时,就见猍歹嚎示意他不要吱声,低声说:“盎,你们背着他快走,走大门!我呢,把这个,挂灯笼杆上,以防三结巴疑心。”
弘道和侯文武俩人疑惑地开了大门,回头看了看赖歹嚎。
见赖歹嚎把一个东西挂到灯笼杆上。
俩人也顾不得太多,转身出了大门,见侯明理正坐在马车上,在门前小广场上等待接应。
侯明理见俩人出来,赶紧把马车赶了过来。
俩人也不说话,把王瞎子放上马车。
侯明理一扬鞭子,出了营子。
一声鸡鸣,把三结巴惊醒。
他扑啦一下站起来,睁眼看看天已拔哨子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一眼顺溜猴和俩护乡队员趴在桌子上打鼾。
突然想到了王瞎子,赶紧来到窗前,透过破了窟窿的窗户纸向灯笼杆那儿看了看,见上面还挂着个“人”,心才踏实。
他又返回到桌子旁,趴桌子上睡着了。
三结巴再醒来的时候,是被窗外的人吵醒的。
他还纳闷,窗外吵吵个啥。
他伸了个懒腰,推门出来,见好多人站在龚家大院的大墙上看热闹,人们指着灯笼杆,比比划划——
“盎,昨个儿我亲眼看见吊上去的,人都打蔫了!现在看,咋变成了……”
“唵?这王瞎子是孙猴子吗?会七十二变?”
“哈哈,这回三结巴可把人得罪大了,这不是太岁爷头上动土吗?”
……
三结巴随着大伙儿指点的方向看向灯笼杆,只见灯笼杆上挂着个东西,像人又不像人!
他突然一激灵,赶紧到灯笼杆下把那东西放下来,原来是一个木犁杖裹了个麻袋片子。
王瞎子哪去了?王瞎子?三结巴跑到大门口,看看大门插着门闩。
他返回东厢房,把顺溜猴和俩护乡队员踹醒:“盎,快,快,快——起来!王,王,王——瞎子呢?王,王,王——瞎子——”
三个人五迷三道地醒来,惊恐地说:“盎,在,在灯笼杆上呀!”
仨人爬起来跑到灯笼杆下,看着那裹着麻袋片子的木犁杖,呆了!
“盎,这,这——”顺溜猴说,“咋会这样呀?王瞎子变成犁杖了?”
三结巴上前抓住顺溜猴的脖领子:“盎,是,是,是——不是,你,你,你——放跑的?”
“盎,三哥呀,冤枉呀!我没离开你身边呀,咱们不是一起喝酒了吗?”顺溜猴对俩队员说,“哥俩,你们可是看到的,酒都下你们肚子里了,可没进狗肚子呀?”
“盎,是,是,顺溜哥没离开!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呀。”俩队员说。
吱扭一声,正房的门开了。
猍歹嚎从屋里出来,看看墙上站满了人,故意说:“盎,这老少爷们的,一大早上到我府上干啥来了呀?这是看啥热闹呀?听评书吗?听不了了,王瞎子被三结巴抓起来了,要送粮捕府去了!”
大家嘁嘁嚓嚓乱轰一阵子。
猍歹嚎看看灯笼杆:“盎?咋的?给卸下来了?赶紧给弄屋里暖和暖和,要命呀,这大冷天的呀!”
他似乎是突然看见那裹了麻袋片子的木犁杖,故意做大吃一惊的样子:“盎?咋的了?咋的了?这人咋就变成木犁杖了?”
看着还在发疯的三结巴,猍歹嚎开始数落他:“唉——呀!我就说嘛,江湖人得罪不得!人家跑江湖的,多多少少都有点绝活!你看看,这王瞎子的法术多厉害?快赶上孙猴子了!人家一个障眼法就脱身了。以后注意点吧,别老得罪人啦,好不好啊!”
他转过头对院墙上的人喊:“盎,各位,各位啊!乡亲们呀,散了吧,散了吧!别看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