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刁鬼在阴庙里经历了什么,他没有说,也没有人知道。
但他从那里出来以后,就魔魔怔怔的了。
他连滚带爬地跑到阳庙里,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说什么。
好像是一会儿说看见他的老婆来了,一会儿又说看见他哥哥来了,眼睛发直,毛愣怔光的(眼睛发直,发呆),让身边的人见了有点头皮发麻。
刁鬼神神叨叨地在阳庙里窜来窜去,白天大家还不太理会儿,但到了晚上,大家就害怕了。
大伙儿正呼呼大睡的时候,他突然一嗓子把所有的人惊醒,弄得人心惊肉跳的。
白天他说见到这个,见到那个,大伙儿只当笑话听听。
可大晚上的,他一会儿说他死去的哥哥来掐他的脖子了,还不断的磕头求饶,喘着粗气,好像要断气的样子。
一会儿又说死去的老婆端着一碗卤水来了,非让他尝尝啥味道。
这一下把他身边的要饭花子们给吓坏了。
几个人悄悄一商量,半夜趁着夜深人静,把他拖出了阳庙,插上了大门。
大门外正刮着北风,刺骨得冷。
刁鬼抱着膀子在大门外来回溜达,不管他怎么喊叫,里面的人就是不给他开门。
他喊叫了一阵子,也累了,估计里面的人也都睡着了,再叫也没啥大用了,只得找个背风的地方取暖。
他蹲到墙根儿处,感觉太冷,跑到大门前,也冻得直打哆嗦。
后来,他突然感觉眼前一亮,见那阴庙的大门上冒着火苗。
他想,那儿有火,应该挺暖和吧?该到那儿暖和暖和,可想起白天在里面的经历,他又有些害怕,没敢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见那阴庙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从缝儿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刁鬼揉揉眼睛仔细一看,是自己的老爹刁羊倌。
刁羊倌头顶冒着火,满脸鲜红鲜红的,来到他面前问:“盎,咱们老刁家的家业,你都看住了吗?今年地里,打了多少粮食呀?”
“盎,爸,爸……”刁鬼想辩白两句,但说不出话来,正着急的时候,刁羊倌不见了。
刁鬼见老爹不见了,转身想坐到庙门前的石头上歇一会儿。
一回头,看见了自己的哥哥刁金。
刁金张开双手,就像两只猍歹爪子,掐住了刁鬼的脖子,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盎,我的女人,你也敢碰!我今儿个非掐死你不可!”吓得刁贵闭上了眼睛。
在感觉自己快要被掐死的时候,刁鬼突然感觉身上好热,有点冒火,比夏天在太阳底下晒着还热。
睁眼一看,一个女人给他端来了一个火盆,火盆上生着碳火。
刁鬼伸手去烤那碳火的时候,看着碳火映红了那女人的脸。
他一看,这张脸正是自己死去的老婆刁付氏。
刁鬼吓得把手缩回来。
刁付氏冲他微微一笑,这笑让刁鬼浑身发毛。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老婆刁付氏从来没笑过。
就见刁付氏笑着笑着,“啪”得一下把火盆打翻了,那碳火就四处乱溅。
这时,刁付氏不见了,满地是一堆一堆的碳火。
刁鬼赶紧把那碳火一块块地捡起来,放在庙前的大石头前。
他拣呀,拣呀,大石头前堆了一堆碳火。
刁鬼坐在庙门前的大石头上,烤着碳火。
这个时候,他就感觉全身燥热。把帽子摘下来感觉凉快点。
过了一会儿,又热得难受,把破棉袄脱下来,感觉凉快多了。
可凉快了一会儿,仅仅是一小会儿,就觉得像在太阳底下烤着一样难受。
他索性把裤子也脱掉了,全身一丝不挂,感觉凉爽多了。
他总觉的哪里不对劲儿,感觉有人在看他。似乎看见眼前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盎,你是谁家的姑娘呀,这么晚咋不回家?”刁鬼问她,也意识到自己光着身子有点不自在。
就见那姑娘一扬脸,原来是刁英子。
“盎,闺女呀,你咋来了!我对不住你呀!”刁鬼说着哭了。
这时,就见那刁英子突然变小了,就像粮捕府大集的摊位上卖的布娃娃那么小。
刁鬼看着变小的刁英子,身边竟然多了几个小鬼子。
他一见小鬼子就咬牙切齿,全身发抖。
他把那几个小鬼子拎着腿,就像拎小鸡一样,扔到火堆里。
见小鬼子被烧得锛吧乱蹦(没秩序蹦跳),最后烧成了灰,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刁鬼走了,光着身子一丝不挂地走的。
顺溜猴把这消息告诉刁英子的时候,刁英子顿时像疯了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不停的骂:“盎,你个死鬼呀,死鬼呀,死鬼爹呀!临死临死你都老不正经呀,还脱光了衣裳死,你是把老刁家人的脸丢尽了呀!缺了八辈子德了呀!”
侯张氏闻讯赶紧抱着党仙来到顺溜猴家。
本来她是想劝劝刁英子,可刁英子一见到侯张氏叫骂声突然停下来了,接着“咯喽儿”一声晕了过去。
侯张氏赶紧把党仙扔到炕上,伸手把刁英子拖上炕。
顺溜猴也上来掐人中,不住地喊着刁英子的名字。
这时党仙在炕上坐着,突然冒出一句:“盎,鬼!鬼来了!”
大家被他这句话吓得一愣。
就在这时,刁英子下身淌出了血,原来是生了,生了个男孩。
老刁家死了个刁鬼,刁家大院彻底名存实亡了。
从刁家大院出生,又在刁家大院受辱的刁英子,为老侯家生了一个小子,叫侯文洋。
有乡间闲散人员在夜黑人静吹牛时断定,他的到来,肯是侯家大院衰败的征兆。
而对党仙的神化,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不到一周岁的小党仙神奇地预测了刁鬼的房子被雷劈了,提前断定了猍歹嚎嗝屁,非常隐秘的暗示了从四皇上入狱……还有那刁鬼,被冻死在塞罕庙外等等。这一连串的不解之谜,让人们不得不相信小党仙是神人转世,或者有仙家附体,才会有这样的奇异功能。
“盎,侯家嫂子呀,快让你家小党仙给算算,往们家的牛,夜了哄晌(昨晚上)找不着了,是让猍歹掏了呢,还是让胡子给偷去了呢?”
半截岔的贾殿青老婆贾汪氏来到侯家大院,进门就央求侯张氏。
“盎,哎呀,小孩子瞎咧咧(瞎说),那哪有个准呀!”侯张氏笑呵呵地说。
“咋不准呀,他可是党仙附体呀。上次唐家店老汤家的老母猪没了,不就是他给算出来让猍歹掏了吗?还有头道岔的老王家,王大粗脖子找不着了,不也是小党仙给算出来,在万年冰那儿,被长虫咬了,回不了家,让营子里的人抬回来的嘛!”贾汪氏说。
“呵呵,盎,那是蒙着了。”小党仙正在被货垛上爬上爬下,侯张氏把小党仙抱过来,让他坐在炕上,“来,给贾婶子算一算。”
侯张氏到党仙牌位那儿点着香,拜了两拜。然后对贾汪氏说:“盎,他婶子,你也来上炷香,把你想知道的事,磨叨磨叨。”
贾汪氏也学着侯张氏的样子,上了香,默默地把自家的牛咋丢的,前前后后地磨叨了一遍。
然后俩人回过头来看小党仙,问他牛去哪儿了呀?
问了半天,小党仙都不说话,自顾掰扯自己的小手指头。
见小党仙不说话,贾汪氏心里有点急,在地上来回溜达。
“盎,溜子,你溜子!”
“啥?李六子?”贾汪氏问,“你是说——李六子吗?”
“你溜子!”
“是李六子,他婶子呀,你到南大沟李六子坟那儿,去看看吧!”
“盎!盎!我去,我这就去。”
过了半个时辰,贾汪氏果真赶着自家的牛来到了侯家大院。
贾汪氏见着侯张氏,就千恩万谢:“盎,真是神了,神了!我到了南大沟李六子坟那儿,就看见了我家牛,在坟圈子上吃草呢。党仙呀,保家仙,我家也要请个党仙供着啊。”
党仙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在大西沟川传开了。
自那以后,哪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要找小党仙,在党仙牌位前烧炷香,算一算,最终都能找到自己的答案。
那党仙到底是个什么仙呢?有好事的,经过各种打听,终于在一个叫包桂生的满人老察玛那儿弄明白党仙的来历了。
听老察玛包桂生说呀,这党仙原来就是个党参精,因救过老罕王努尔哈赤的命,被封为党仙。
这党参精咋会救过老罕王的命呢?
据说老罕王天生是天子的命。他母亲是天上的仙女,叫佛库伦。
当年佛库伦和大姐大库伦、二姐二库伦在长白山上游玩的时候,看见天上飞着一只五彩灵鸟,那灵鸟叼着个朱果。
佛库伦仰头看着五彩灵鸟时,说了句:“盎,这鸟真好看呀!”可话还没说完,那五彩灵鸟嘴上叼着的朱果,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正好掉到了佛库伦的嘴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朱果已咽到肚子里。
吃了朱果的佛库伦就怀孕了,不久就生下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是老罕王努尔哈赤。
这老罕王生下来就与众不同,他脚心上长着七颗红痦子,出生没几天就会走路,还会说话。
这可把佛库伦的大姐和二姐给吓着了。
她们知道,这孩子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容易带来血光之灾。
姐俩偷偷一合计,就趁佛库伦和孩子熟睡的时候,偷偷把老罕王放到柳条筐里,扔到河里,顺水飘走了。
老罕王飘到一个叫龙岗子地方,遇到了八个挖棒槌的人(挖人参的山民),也就是挖人参的采参人。这哥八个没有娶媳妇,也没有孩子。
八个人从河里捞出老罕王,把老罕王当儿子养活。
这老罕王果真不凡,天生就知道人参藏在哪里。
他说哪里有人参,那八个采参人一挖,果真就有人参。
这一下,八个采参人很快就发财了。
但发财是发财了,祸事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