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顺溜猴来到刁家大院的时候,土肥原二一伙人已经走了。
刁英子蜷缩在草垛的一个角落里,盖着破烂的衣服,全身哆嗦着。
见顺溜猴过来,她不敢正眼看他。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又疼又脏,她想到了死。
顺溜猴帮她把下身擦干净,然后把衣服一件件穿上。
回头看看在一旁假装铡草的刁贵,突然跑过去拽着他的脖领子问:“唵?!她咋了?她咋了?你当爹的!都嘎哈了?”
“盎,不是我,是被,被,日本人祸害了!”刁贵哆哆嗦嗦地说,“唉——呀!这也不怪我呀,她非得跟过来呀!”
顺溜猴把刁贵扔在地上,背起刁英子:“盎,媳妇儿,别怕,走,咱,回家!”
顺溜猴把刁英子背回自家的草房里,放在炕上,盖上被子。
侯张氏和包逸仙也过来了,看着刁英子的样子,侯张氏突然放声大哭:“唵?!往们老侯家咋的了?碍着谁了?老天爷呀——为啥!为啥这么惩罚往们呀!”
“盎,大妹子,大妹子,你别激动,当心肚子里的孩子呀!”包逸仙抱着她,劝慰说。
“文才,文才!”侯张氏突然止住哭泣喊四儿子。
“唵!这呢,妈,嘎哈呀?”侯文才跑过来,看着侯张氏。
“去!去!去把田殿阁、季凤轩俩叔叔叫过来!就说我,我找他们!”侯张氏咬着牙,狠狠地说。
不一会儿,田殿阁、季凤轩来到顺溜猴家的草房里。
侯张氏起身,从大衣襟里掏出一个布包儿,打开布包儿,在炕沿上摆出十块大洋。
“盎,兄弟俩,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是嘎哈的!”侯张氏咬了咬嘴唇,流着眼泪说,“今今儿个呀,是嫂子我,求你们了,今儿个你们无论想啥法子,趁鬼子还没走远,绕道到挡山子,赶到几个鬼子前面,把这几个狗日的给我干掉!这钱,就算买几个狗日的脑袋的钱!中不?是嫂子求你们了!”
说着,侯张氏给他俩跪下了。
“嫂子!嫂子,快起来!快起来!嫂子,你起来呀!”
田殿阁和季凤轩赶紧往起搀侯张氏,两人把她拉到炕上,在炕沿边坐下。
“盎,兄弟呀,你们,你们答应嫂子,行吗?”侯张氏哀求说。
他俩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瞪着眼说:“盎,嫂子,钱你先收着,这几个鬼子的命,往们要定了!你放心!”
俩人回过头,对包逸仙说:“盎,东家,还要借从家的马车用一下。”
挡山子是出大西沟川往粮捕府去的要冲。
这里一条山脉从南面奔涌而下,另一条山脉从北面直冲下来。
两条山脉像两条巨龙一样,奔腾到山谷的时候,刚要碰头,还没碰头,形成了一个几丈宽的隘口。
隘口的南面是个天然的水泡子,北面有七八尺宽的石头路。
过往的行人只能从这石头路通过隘口。
田殿阁和季凤轩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俩人爬到北面山上的龙头位置,找了两个正对照山下那石头路的地方,作为阻击点。
俩人把大抬杆装足了药量和铁沙子,架在隐藏的草丛里,约定好暗号,就等到时一起点火。
俩人安排妥当,就等土肥原二几个人过隘口。
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盎,你说这几个家伙,是不是过了隘口了呀?”
等不到人,田殿阁有点不放心,小声和季凤轩拉呱儿(唠嗑)。
“唵!不可能,他们走大川(宽敞的官道),到这儿要绕二十多里路。咱们走的是山路,小道儿,不到十里。他们的马再快,也到不了这儿。”季凤轩分析说。
“盎,也是呀。那咱们就等!”
又过了一会儿,田殿阁等得有点五脊六兽的,就没话搭话:“你说这挡山子为啥叫挡山子呀?”
“盎,这个嘛,这可有故事了。”季凤轩盯着路,看了一下,说,“听老人们说呀,这里是二龙夺权的地方。当年呀,乾隆爷到这里打围,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两条山脉奔腾而下,挡住了去路,感觉非常奇怪,就问身边的刘罗锅,这是啥地方呀?敢挡朕的去路?刘罗锅看了看山形,其实他也不知道是啥地方,但还没法和皇上说不知道,就灵机一动,回乾隆爷说叫挡山子,挡住去路了嘛。说那南面那条山脉呀,全是白桦树,白白的,是条白龙,北面这条山脉呀,全是黑松林,黝黑黝黑的,是条黑龙。两条龙到山涧中去挣泉水喝,这是不详之兆呀!”
“唵?咋就是不祥之兆了呀?”田殿阁问。
“盎,乾隆爷也这么问呀。”季凤轩说,“刘罗锅说呀,两条龙到山涧中去挣泉水喝,这不就是‘二龙争权’嘛?泉水的‘泉’和权利的‘权’一个音儿。乾隆一听慌了,赶紧命人在这两条龙的龙头上各修了一座塔,用塔把两条龙给压住了。回头告诉随从的大臣说,从今儿个起,不准再叫‘二龙夺泉’了,改叫‘二龙戏珠’了。”
“唵?这哪里有塔呀,那塔呢?现在也见不着塔了呀?”田殿阁问。
“盎,乾隆爷那是啥时候的事儿呀,那时候的塔,早已年久失修了,化成灰了。”季凤轩说,“现在这塔呀,就是咱俩这,两台大抬杆这儿了!哈哈!”
“盎!对!这两台大抬杆,就是压小鬼子的,把那几个小鬼子压这儿。”田殿阁突然眼睛盯着山下的路,“唵?好像来了!”
“盎,是,鬼子露头了!”季凤轩也看见了。
就见两只狼狗跑在前面,隔了有一丈多远是俩宪兵,再隔一丈多远是土肥原二和翻译官。
田殿阁和季凤轩打着火石,把火绳点着了。
“盎,等他们到山下再点火,现在太远。”田殿阁说。
“盎,好勒!等他们走到那棵小榆树那块儿吧。”季凤轩说。
“现在看,咱俩不能一起放炮。他们两拨离得太远。”田殿阁撒嘛一下那小榆树,说:“等那俩宪兵过了小榆树十步,你放第一炮。这个时候后面那俩家伙也该到小榆树那。他们一愣神的时候,我放第二炮。”
“盎,好的,十步!”季凤轩说,“哎呀,他们是不是发现往们了吧?”
就见前面的两只狼狗突然停下,向前面叫了两声。
俩宪兵立刻下马,慌乱地躲到路边的大树后面。
后面的土肥原二和翻译官见俩宪兵下马躲藏,也赶紧下马,躲到路边趴下,拔出枪。
“盎,他们没发现往们,你看那边——”田殿阁用火绳一指东边,这时季凤轩才发现在东面的道路两旁有十多个持枪的胡子。
“唵?那不是在津生泰修过战壕的李六子吗?”季凤轩用手搭个眼罩,撒嘛一会儿说。
“盎,是他。当时打过照面,但没啥交情。”田殿阁仔细打量一下后说,“这小子胆子够大的,敢劫日本鬼子。”
这个时候,就听李六子扯着脖子喊:
“梗子(山)是我开,
毛里(树)是我栽。
拐子萝卜片(枪支钱财),
连子(马)扔道外。
如说半个不字,
就让你瓢儿开(爆头)!”
“这李六子他妈的听王瞎子的评书听多了吧,咋劫个道,还跟说评书似的。” 季凤轩一听偷偷笑了,悄声对田殿阁嘀咕。
就见土肥原二向翻译官用日语嘀咕了一句:“他的,说的什么?”
“太君,这是当地的绺子,劫道的胡子。说要是不把枪支钱财马匹留下,就开枪打咱们!”
“你和他们说,我们是大日本皇军的特派人员。这里是满洲国的国土,不准他们撒野!识相的赶快离开。”土肥原二用日语跟翻译官说。
翻译官探出头来,对李六子他们说:“哎——这里路过的是大日本皇军的特派人员。在满洲国的国土上,不准你们撒野!如果是识相的,赶快离开。太君们公务在身,不要延误太君们到粮捕府的公务,否则,必将遭到围剿!”
“啪”的一声枪响,翻译官话音刚落,帽子就被打飞了。
“妈的!不管你们是日本鬼子,还是满洲狗,要想从这儿过去,想活命的,就把钱财马匹和枪支留下!否则,明年的今儿个,就是你们的忌日!”李六子喊道。
趁着翻译官和李六子对话的时候,俩宪兵已通过树木的掩护,悄悄摸到胡子的两侧,突然一起起身射击,顿时有俩胡子倒地。
李六子见状,赶紧回击,并撤退到树林子里,纷纷逃跑,没了踪影。
土肥原二和翻译官站起身来,看看胡子们已经走远,来到俩宪兵跟前,挑起大拇指,用日语说:“吆西!不愧是帝国的精英!”
翻译官也用日语附和说:“精英!不愧是精英!几个蟊贼,还敢和大日本帝国的精英过招!真是一击即溃呀!”
四个人牵着马,正好过了那棵小榆树。
“点火,放炮!一起放!”田殿阁看准了时机,赶紧告诉季凤轩,自己也把火绳怼到大抬杆的炮捻子上。
“唵?不是过十步吗?”季殿轩嘟囔道,点着了引信。
山下路上的两只狼狗突然狂吠,土肥原二四人一惊,刚想躲避,就见山上两团烟雾喷涌而下。
几个人本能地捂着脑袋,但已经晚了。
大抬杆的威力就是这样,不用瞄准,只要大致对准目标,一个扇面扑过来,铺天盖地的,躲都来不及。
只见四个人当场被糊倒。
还是那两匹马和两只狼狗反应得迅速,瞬间就跑到树林里去了。
田殿阁和季凤轩见已得手,赶紧从小腿上拔出短刀,跑到山下石头路上,对四人进行补刀。
大抬杆的冲击波确实能把人糊倒,但有时还会有活口的。
田殿阁和季殿轩看了四人的情况,俩宪兵和翻译当场毙命,但土肥原二还瞪着眼睛喘粗气。
两人也不客气,立马儿给他补了一刀,土肥原二也闭上了眼睛。
田殿阁和季殿轩把四个人的枪支和子弹收好,把尸体扔到水泡子里。
见马匹还在树林子里,他们俩拿着土肥原二和翻译官的手枪,就想跑过去把马匹牵过来。
可两人一抬头,却看见十几支枪的枪口对着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