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刁贵家的草房里。
侯张氏盘腿坐在炕头,刁贵盘腿坐在炕梢,中间放一张炕桌,桌子上放了四个菜,俩热俩凉。
刁英子在灶台上忙来忙去。
“盎,四个菜齐了,那咱们就开喝,别客套了。”刁贵端起了酒盅。
“盎,好呀,以后咱们就是亲戚了,一家人了,客套个啥。”侯张氏也端起了酒盅,“咱们俩呀,不,应该是咱爷俩,走一个?”
“盎,中,走一个就走一个!”刁贵滋喽一口,干了。
侯张氏也学着样儿,干了一盅。
俩人把酒盅底儿朝上,表示干的滴酒不漏。
“盎,好事成双!今儿个咱这喜兴事儿,就更得成双了,是不是?”侯张氏提议再干一个。
“唵?盎!中,来,我给你满上。”刁贵拿起酒壶要给侯张氏满酒。
侯张氏抢过酒壶,说:“唵?那哪行呢,咋能让你给我满酒呢?以后呀,我就是晚辈了,得改个口,叫你叔叔了!小叔叔!”说着给刁贵满上一盅。
俩人把酒盅举了一下,各自喝了。
刁贵喝完咂摸一下嘴,说:“盎,这酒好辣,上头。不行呀,在喝多前,咱得先把正事儿先拉呱儿了(说了)。”
见刁贵猴急似的想谈聘礼的事儿,侯张氏故意推脱说:“唵?盎!不着急,砍板儿钉钉的事儿。小叔叔呀,我大嘴张又当媒人又当嫂子,这事儿,能含糊的了吗?”
说着又给刁贵满上一盅,俩人端起干了。
“咳咳咳——”刁贵喝得有点呛着了,咳嗽了一阵,说,“盎,亲兄弟,还明算账,咱这亲事儿吧,更得说明白了!我养活她这么大,吃我多少斤小米子呀!我要三亩地,不多!她嫂子,你说是不?”
侯张氏放下酒盅,慢条斯理地说:“盎,理儿嘛,是这个理儿!可惜呀……以前呀,一个黄花大闺女家的,三亩地,值!绝对值!”
“盎,是,就是嘛,值!”刁贵自己把酒满上,刚要喝。
侯张氏说:“唉——可惜呀,现在——就不值了呀!”
刁贵放到嘴边的酒盅停了下来,看着侯张氏,心里突然感觉有点发毛,故意生气地说:“唵?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咋就不值了?你老侯家,给不起那三亩地是吧?人家三结巴,可等着呢,要给四亩地呢。”
“唵?!盎,四亩?哈哈哈,你等着他的四亩地吧!”侯张氏低下头,向刁贵靠近点,说,“盎,你刁贵,不,小叔叔!你,我还不清楚吗?要是他三结巴,肯给你四亩地,你能答应我这三亩地的茬儿?”
“盎,反正人家三结巴他姐夫,猍歹嚎还没说不给!”刁贵心里有鬼,也不敢太硬气。
侯张氏起身,站起来,从炕头走到炕梢,蹲在刁贵旁边,靠近他耳边,小声说:“呃,你——和刁英子——那点事?”
刁贵听了,脸“腾”一下红了。
嘴里还故意装镇静:“唵?啥,啥事呀?你别胡勒八扯,满嘴胡吣呀!(胡说八道,满嘴胡说)”
“唵?我还没说出来,你急个啥?盎,就这事儿呀,没有十足的准成,谁敢胡吣呀!呃,我作为男方的嫂子,又是媒人,能不把这事儿弄清楚吗?你说说,是不是你自个儿把这儿三亩地儿,搅黄了?”
“盎,且,你还别蝎虎我!(虚张声势吓唬我)现在这世道,有剩男没剩女。我就不信,我这闺女找不着主儿了!(嫁不出去)”刁贵虚张声势。
侯张氏站起来,边往炕头走,边提高嗓门说:“盎,我大嘴张长这么大,凭啥吃饭呀,就凭我的这张嘴呀!在这下地这嘎达,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老话说的好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做亏心事儿,不怕半夜鬼敲门!”
她在炕头上坐下来,端起酒盅,抿了一小口,咂摸一下,接着说:“唉!就我这张嘴呀,要是抖搂出去,别说三亩地了,恐怕你这闺女,要老到家里喽!”
刁贵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沉默了一会儿,自己端起酒盅喝了一个。
然后双手摸了一下脸,说:“盎,好好好,就依你,你说几亩地?”
侯张氏见刁贵怂了,就咳了一声,说:“盎,两亩,多一分也不给!”
“唵?!操,这也太熊人了!”刁贵又喝了一盅,“盎,不行,二亩半!”
“盎,两亩就两亩!这已不老少了。”侯张氏看着刁贵的熊样儿,故意假装慈悲地说,“你把孩子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给你加二十斤小米吧!再说了,咱这也不是做买卖,以后日子长着呢。将来你老了,这在一个营子里,不和上门女婿一样嘛!你就当招了个养老姑爷了!”
刁贵听了,手哆嗦了一下,喝了口酒:“唉!养活闺女呀,就是赔本的买卖!这下整棵儿浪赔了!中!就这么着吧!”
“盎,这不得了!痛快!来,干!干!”侯张氏给刁贵把酒满上。
从家大院小药房。
包逸仙打扫完房间,整理桌子上的一些药方。
她突然对一个方子产生了兴趣,就拿着药方子看。
从四皇上从外面进来,看包逸仙在看药方子,就顺便问一句:“盎,你识字?”
包逸仙见他进来,连忙放下药方,笑着点点头。
“唵?!不一般呀,看来——你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从四皇上不敢相信。想,读过书的女人,在这山沟沟里能有几个呀!难道这女人有点来历?
包逸仙摇摇头,在桌子上找到笔,写了一行字:“以前,曾给大户人家的小姐当丫鬟。小姐喜欢读书,我就跟着学点。”
“唵?你还会写字呀?”看着包逸仙写字,从四皇上大吃一惊。
一个会写字的女人,这也太意外了。
包逸仙羞涩地摇着头,意思是献丑了。
“盎,字写得还不赖!”从四皇上点了点头。
他走到椅子边坐下。
包逸仙打算转身出门。
“盎,等等,你坐这儿。”从四皇上喊住她,示意她坐在炕上。
包逸仙回来,半坐在炕沿儿上。
“呃,伤好了后,你有啥打算呀?”从四皇上问。
包逸仙“哦”了一声,指指嘴,意思不会说话。
从四皇上递给她纸和笔。
包逸仙就在炕桌上写着:“我是从锦州逃过来的。原打算到多伦去,找一家远房亲戚避难。没想到,现在脚被咬成这样,走不了远道了。”
“唵?从锦州来的?到多伦去?这俩地方离这儿都老远了!”从四皇上说,“锦州,我只是听说过,好像是个大地方,从来没去过,在东北边吧?多伦我倒听说过,往西北去,咱们这里的咸盐,都是从那边弄来的。”
包逸仙点点头。写到:“我也不知道锦州离这儿多远。我们走了仨月,才到这儿。”
“盎,为啥从那里逃出来呀?那里招灾了?闹饥荒了?”
“那里在打仗。”
从四皇上看着纸上的字,问:“那里为啥打仗?是战乱了吗?”
包逸仙叹了口气,继续写:“东洋鬼子打过来了,整个东北都被他们抢过去了。”
“唵?!东洋鬼子?是日本人吗?” 从四皇上问,“我听弘道给我讲过,是个东边海里的,海岛子上的一个小国。”
包逸仙点点头。
从四皇上站起来,在地上走了一圈儿,又回到椅子边,坐下,说:“唉,乱世呀!这乱世,都不容易。你看,你现在的脚都成这样了,就是完全好了,也没办法走远路了呀。你呀,要想走着去多伦,还带着个孩子,那得啥年月能到呀。”
包逸仙低下头,心里也很难过。
“何况,何况这一路上,胡子、猍歹到处都是,不等啥时候就冒出来伤人!要是再遇上这些倒霉的东西,你瘸着一只脚,咋应付得了呀!”
从四皇上停了停,想了想,接着说:“要不这样。我给你拿个主意,要是你不嫌弃的话……”
从四皇上说到这儿,包逸仙两颊上泛出一些红晕。
“若是你不嫌弃的话,”从四皇上接着说,“我这里缺个烧火做饭,照顾孩子的。你说你以前给大户人家当过丫鬟,估计干这活儿没问题吧。你就在我家这做点儿零活儿,工钱嘛,我按月给你发,不会亏你的。这样,你们娘俩也有个收入,能生活。”
包逸仙连连摇头,连忙在纸上写。
“唵?怎么?这样不行吗?”从四皇上很惊讶,补充说,“每月工钱……”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包逸仙举起的纸上写了一行字:“我不要你的工钱!”
“唵?不要工钱?拥乌啥(为什么)?”
包逸仙继续写:“你救了我的命,无以回报。往后,我就白干这些家务活儿,给口饭吃就行,就当做对你的报答吧。”
“唵?!这怎么行?”
“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的。”
从四皇上想了想,“盎,也好,看来你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先干着,有机会的话,我找车送你去多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