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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眨眼间，矮脚唬在石峡和姥姥姥爷一起过了六年了。
他除了帮姥姥姥爷种地外，就是到山上追兔子，套野鸡。
时间长了，他不但能满山坡追兔子，还学会了用细麻绳拴套子，放在野鸡、兔子经常走的路线上，巧妙地把一些野物套住。
就这样，每次上山，他从没有空着手回来过。
在山里跑惯了，就喜欢上了大山。
矮脚唬也一样，他把石峡周边的山川几乎转遍了。
奶头山、光顶山、凤凰岭梁……在这些山里，他能知道哪里有猍歹，哪里是野鸡的抱窝地儿，哪里是兔子洞最多的山梁。
矮脚唬特别喜欢一个叫湖泗汰的地方。
这是个山沟中的小水泡子，面积不大，只有两个农家院落大小，水清澈透明，瓦蓝瓦蓝的，里面的鱼是彩色的。
听姥爷讲，这是个神秘的地方，水泡子里住着个金鱼精，很有道行的，就算你是土行孙转世，也不能轻易惹呼他（招惹他）。
“盎，不就是个精怪嘛！有啥可怕的？”矮脚唬不屑地说。
“嘘……小点声，可不能背后说他的坏话，他能听见的。”姥爷神秘地说。
“唵？他长着顺风耳吗？能听得那么远？”姥爷年轻时读过几年私塾，读过《封神演义》，经常给矮脚唬讲封神演义里的故事。
矮脚唬以为姥爷又讲《封神演义》呢。
“盎，长没长顺风耳，我不知道。可他不是一般的鱼，是一种鱼龙互化的那种鱼。”
“唵？啥叫鱼龙互化呀？”
“盎，就是上天能变成龙，驾起祥云飞；下水能变成鱼，在水里能游。就拥乌（因为）这个呀，人们都叫他鱼龙王。”
“盎，哇塞，这么厉害呀！姥爷快讲讲，这个鱼龙王到底啥来头呀。”
姥爷见矮脚唬对鱼龙王很有兴趣，就给他讲起了有关鱼龙王的故事。
“盎，早先呀，锥子山街上有个叫李保全的，开了一家澡堂子，生意很红火。
“有一天呀，他见门前围了一群人，心想这是嘎哈的呀？就出门扒开人群往里看，只见人群中有个乡下人，挑着一副担子，担子一头一个泥盆，泥盆里全是金鱼。
“这些金鱼五颜六色的，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非常稀罕人。李保全往泥盆前一凑乎，一眼就看见一条大金鱼在瞅着他，瞅着瞅着吐了个大大的泡泡，好像在和他说话。
“他仔细一看呀，那大金鱼眼睛好像流泪了，像是在向他求救。
“李保全看到这里，一下子动了恻隐之心，就问那乡下人：‘你这金鱼咋卖的呀？’卖鱼人回答：‘要是零卖呀，这一担金鱼咋的也卖15块大洋，你要是全包了，就给10块吧。’
“李保全听了，就答应全包了。不过有个条件，就是卖鱼的得给挑到湖泗汰那儿。
“卖鱼的一听，全包了，就一口答应下来。众人一听，感觉蹊跷，不知道这李保全葫芦里卖的啥药，就跟着卖鱼的一起来到湖泗汰。
“到了湖泗汰呀，发现那儿有一棵老柳树，老柳树下有一眼泉眼，泉水清亮儿清亮儿的。
“李保全让卖鱼的把所有的金鱼全倒入泉水里。这一倒呀，不得了，那泉水立马儿翻滚起来，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大水泡子。
“看热闹的人呀，顿时被吓得往后直退，生怕湿了自己的脚。李保全也没想到，自个儿只是想放生两盆鱼，却放出个大泡子来。”
“盎，那，这金鱼成精了？能把水带来？”
“就是呀，这就是鱼龙王啊。能把水带来的就是龙了。”
“从那以后呀，这个泡子可不得了了。夏天呀，泡子里的水浮溜浮溜的（水满，要溢出的样子），再旱的天，这里也不会干。
“冬天呀，整个泡子结上一层冰，冰面下生出一层冰花。有好奇的，曾趴在那冰面上往下看，透过那冰花，能看见郁郁葱葱的松树林子。在松树林子背后，还有青堂瓦舍、楼台殿阁拉哄的（等等），那情形呀，就像水晶宫一样呀。有人说呀，那就是龙宫。”
“唵？这么大点儿的泡子下面，能藏住个龙宫？”
“盎，可不咋的。别看泡子小，里面有乾坤啊。据说呀，下面和海眼是通着的。”
“盎，看来，真是个宝地了。”
“盎！就是呀。一到冬天啊，十里八乡的人都到这来看冰花。县太爷还张罗过冰花会呢。有一年大年初一，热河都统汤玉麟还到这看过冰花呢。”
冰花好看不好看，矮脚唬倒不大理会儿，最引起他的兴趣的是这里聚集了好多野物。
一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那野鸡、兔子、狍子、獾子等等都会到泡子边喝水。
这个时候，矮脚唬会来到这儿寻找猎物，看哪群野鸡适合下套子，哪只兔子适合追，最终，他总能满载而归。
当然了，这个时候也是猍歹捕食猎物的时候。
有好几次，矮脚唬和猍歹抢一个猎物，最终这些猍歹都甘拜下风，把猎物让给了矮脚唬。
最惊险的一次是，三个猍歹主动抢矮脚唬相中的兔子，见兔子得不到，就开始攻击矮脚唬。
矮脚唬一看，嗬！小样儿！还敢和我斗！
第一个猍歹扑过来，矮脚唬往左一闪身，第二个猍歹扑过来，矮脚唬往右一闪身。
两个猍歹全扑空，还没来得及回身，就被矮脚唬的棒子扫到了大腿。
两个猍歹顿时瘸了。
第三个猍歹一看，呀，不好！这是猍歹愁呀！扭头就跑，再也不敢招惹矮脚唬了。
后来，矮脚唬和姥爷分享自己和猍歹打交道的经验时说：“盎，猍歹这种野物，虽凶，不过并不可怕。它需要打，只要你把它打服了，就蔫不唧地怂了（认栽了），对你也俯首称臣了。”
“盎，是那样，不过……”姥爷也算是山林里的老把式了。
他提醒矮脚唬：“猍歹这种野物是个蔫土匪（不善言语但工于心计），蔫渠闷坏（表面老实，背后使坏）。有时表面臣服你，抽不冷子（冷不防）会突然袭击你，你得小心点儿呀，要时刻提防它。”
有了姥爷的指点，矮脚唬与猍歹打交道的本事就更娴熟了。
在他追兔子的时候，有时猍歹也跟着追。
矮脚唬就嗷一嗓子吓唬一下猍歹，那猍歹一看，这只兔子是矮脚唬追的，就放弃了，悄悄溜走了。
有的比较奸的猍歹，还故意过来讨好矮脚唬，帮他追一两个山坡，然后把兔子让给矮脚唬。
矮脚唬呢，见了这样的猍歹，也发点善心，故意把家里煮熟的野物，吃剩下的骨头带来，扔给猍歹们享用。
矮脚唬在湖泗汰享受着和各种动物打交道的乐趣。
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其他农户靠喝菜粥度日的时候，矮脚唬和姥姥姥爷能天天吃上肉，那简直是神仙一样的生活。
可这种生活，被一天夜里的一声巨响震得支离破碎。
那天夜里矮脚唬正酣睡着，突然一声巨响从湖泗汰方向传来。
他就感到房子上的泥土噼里啪啦往下落，整个房子要塌了一样。
“盎，快起来，要地震了！”姥爷惊厥地从炕上爬起来，拉起矮脚唬就往外跑。
矮脚唬回过头来拉上姥姥，姥姥是个裹脚老太太，走两步就趴地上了。
矮脚唬一着急，把姥姥背到背上，一缕烟跑到院子当中。
三个人在院子中站了一会儿，就听邻居汪殿武说：“盎，这声响呀，是从湖泗汰那边传过来的，那里火光冲天的，不知道有啥大热闹呀。”
“唵？不是地震吗？”姥爷问汪殿武。
“盎，哪儿来的地震呀，好像是湖泗汰那边打仗呢。”汪殿武说着回屋里去了，“打仗是当兵的事儿，咱小老百姓的，还是好好睡觉吧。”
姥姥姥爷也进屋睡觉了，矮脚唬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披上件衣裳，爬上后山，见西北方向的湖泗汰确实很热闹，那火光似乎把半个天空都照得红彤彤的。
矮脚唬似乎能听到人声，不过人声嘈杂，距离又太远，听不清楚喊什么，叫什么。
他爬上一棵老松树，在一个三面都有枝杈的地方坐下来。
他向湖泗汰的方向看去，确实能看见有人举着火把来来往往，穿着打扮好像是莲花落子戏的那种戏服，匆匆忙忙的，也不知道是在打仗，还是在赶路。
“呃，那里真的在打仗吗？”矮脚唬想，“要是打仗的话，那个泡子的鱼龙王会出来助阵吗？他会帮着哪一方打呢？”
矮脚唬看着那火光冲天的地方，似乎在看过年时人们放的鞭炮，一会儿这里响起，一会儿那里响起。
他看着这些，似乎看见一条金鱼从水里跳起来，飞向天空，竟然变成了一条飞龙。
飞龙金光闪闪，刺得矮脚唬睁不开眼睛。
他使劲儿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大亮，太阳光从树缝隙里透了过来。
矮脚唬突然想起昨晚的事儿，起身把住树干，向湖泗汰方向看去。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难道昨晚是梦吗？
不是的，昨晚爬树时的情景，真真切切的。
矮脚唬翻山越岭，很快跑到湖泗汰。
他在沟里转了一圈儿，想找到原先那个泡子，但总也找不到。
原来泡子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坑，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没有了那瓦蓝瓦蓝的泡子，这座山就像一个失明的少女一样，一下子失去了往日俊俏的容颜。
矮脚唬也像个失恋的少年，在泡子周边的山坡上转来转去。
在山坡上，矮脚唬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猍歹在寻吃的。
它们在吃什么？
他仔细一看，吃的竟然是小金鱼。
这时他才发现，在山坡上竟然有散落的金鱼尸体，这尸体是怎么来的？
山坡上怎么会有金鱼？
不但有金鱼，还有一些原木，想椽子檩子那么粗的原木。
更让他无法弄明白的是，山坡上有一些一层一层叠加碎石，把这些石头敲开，里面竟然有鱼的印记。
这鱼怎么跑到石头里面的？难道是鱼变成了石头了吗？
“盎，你在犯啥傻呐？咋苶啦吧唧的（疲倦的样子）。”矮脚唬突然被人喊了一嗓子。
他一抬头，原来是经常在这里放羊的二猍歹。
二猍歹的东家在锥子山街里住，在这山下有田地和羊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