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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矮脚唬在石峡这半年，真的是活成了个野孩子了。
他整天追兔子，套野鸡，有时还拎着棒子追猍歹。
有一次竟然把个半大赖歹打断了腿，弄得山里的猍歹心里都崩溃了，见到他就躲。
猍歹们心想，都说小孩子的肉好吃，可这孩子也太难斗了！知道咱们的弱点是这麻秸秆腿，不禁打，他就专往腿上削。
这哪里受得了，以后得离他远点儿。
这天早上矮脚唬拎着只野鸡回家，刚进门，姥爷就对他说：“盎，锅里呢，有莜麦苦力，多吃点，吃完饭呢，回你爸妈家一趟，向他们要点谷种，秋后收成了，咱们也做二代王吃（几种面和在一起的干粮）。”
“唵？可以回家了啊？”
姥姥接过矮脚唬的野鸡，去厨房收拾。
她边收拾边唠叨：“盎，一听说回家，就来劲儿了？把姥姥姥爷忘啦？等等，我把这野鸡收拾干净了，你回去，给你妈带上。”
“盎，嗯哪！”矮脚唬边答应着，边从锅里盛了一大碗莜麦苦力，七了欻拉（麻利快）吃了一大碗，又盛了一碗，这才一口一口的吃，慢慢下肚。
吃完了，矮脚唬接过姥姥装上野鸡的贼巴兜子（布兜子），斜挎在肩上，抄起他那打猍歹的棒子，就噔噔噔地出门了。
“盎，小心点儿，山上猍歹多，遇到猍歹绕着走哇！”姥姥的话还没说完，抬头看看门外，矮脚唬已没了踪影，也不知道他听到没听到。
矮脚唬连跑带颠，一个上午就来到了下地。
他从营子西头进来，路过龚家大院前的小空场，看见老常家的猍歹剩儿，老宋家的小二子，老付家的小福利在打尜。
猍歹嚎家门前的拴马桩上拴着一匹大洋马，正在晒太阳。
矮脚唬看着这大洋马，觉得很奇怪，心想怎么有这么高大的马呀？
猍歹剩儿打了第一棒，尜出城了。
他跑过去，捡起尜棒敲尜尖儿，尜就蹦一下高，嘴里念叨着：“磕尖儿一！二抡西！三调棒！”敲第三下的时候，尜蹦得老高，猍歹剩儿趁尜在空中飞舞的时候，又向尜横扫一棒，尜就剑一样飞了出去，正好打在大洋马的马头山，然后落到地上。
猍歹剩儿刚想跑过去拣尜，一看尜落在大洋马的蹄子下，就停了下来，迟迟疑疑不敢过去。
“唉——看你个熊样！过去拣尜呀！”矮脚唬边走边看他们打尜，见猍歹剩儿有点害怕大洋马，就喊，“盎，那有啥可怕的呀！不就一个马吗？”
“切！盎，有种你去拣！”猍歹剩儿白楞矮脚唬一眼。
矮脚唬听大人们说，这猍歹剩儿生下来三四个月的时候，正是夏天。
家里热，他妈妈就把窗子支起来，将熟睡的猍歹剩儿放在炕上睡觉，然后他妈就到地里干活去了。
等干完活回来，刚一进院，突然看见一只猍歹趴在她家的窗台上向屋里张望。
猍歹一看大人回来了，心里也急了，这马上到嘴的美味就要没了，于是快速做了个决定，一个鱼跃窜到屋里，叼起猍歹剩儿就往外跑。
猍歹剩儿他妈一见就急眼了，这猍歹敢当着我这个大活人面叼走孩子。
她一声怪叫就扑了上去和猍歹抢孩子。
猍歹剩儿他妈抓住猍歹剩儿的上半身往回拽，那只猍歹叼着猍歹剩儿的腚蛋子往外跑。
那场景好比现在学校里的拔河比赛，两下都在用力，相持不下。
在猍歹剩儿他妈和猍歹“拔河比赛”的时候，猍歹剩儿的腚蛋子就遭殃了。
就见猍歹猛一甩嘴，一块腚蛋子上的肉就到嘴里。
这时周围邻居也赶过来大呼小叫齐大忽地打猍歹。
猍歹一看，这么多人呀，逃命要紧，赶紧凉锅贴饼子——溜了！
嘴里叼着那块猍歹剩儿的腚蛋子上的肉，跑进大南山的松树林子里去了。
抢到孩子的女人坐在地上一阵哭嚎。
从四皇上过来给猍歹剩儿的腚蛋子上了一些创伤药，大家安慰了一阵子，说这孩子命大，从猍歹嘴里捡回一条命。
猍歹剩儿他妈也说，为了孩子长命百岁，干脆起了个小名，叫猍歹剩儿吧。
“盎，我拣就我拣！”矮脚唬很看不上猍歹剩儿那胆小的样儿。
可能是从小被赖歹吓的，这猍歹剩儿见着动物就害怕，哪怕见到一只毛毛虫，都会吓得吱哇乱叫。
矮脚唬拎着棒子来到大洋马前，猫腰把尜捡起来。
大洋马一看，哦，原来是你向我投石块呀！大人我都咬过，就你这样的小崽子，我还惯着你？一低头，就来咬矮脚唬。
矮脚唬一看，咋的？这马是属狗的吗？还敢咬人？他虎劲也上来了，抡起棒子就向大洋马头上砸一下！
这把个大洋马疼得，眼睛直冒血丝，一回身就向矮脚唬来一蹶子。
矮脚唬还真不愧为矮脚唬，别看他矮，腿短，就是灵活，一转弯跑了！
大洋马这一蹶子踢空了！矮脚唬跑出一丈多远，见大洋马站在那瞪眼睛，鼻孔突突地冒气，就跑回来了，照准大洋马屁股来一棒子！
这一棒子，矮脚唬可攒足了劲儿，比打猍歹腿那劲儿还要大得多。
这下把大洋马疼的，“咴儿咴儿” 一阵暴叫，前蹄“啪啪啪”地可劲地刨地，又猛地嘶叫一声，前蹄腾空而起，头一甩，咔嚓一声，缰绳断了。
没有了缰绳管束的大洋马来了精神，张着大嘴向矮脚唬奔来。
矮脚唬一看不好，扭头就跑。
他绕着小空场跑，大洋马就屁股后紧追。
眼看要被咬到了，矮脚唬“噌”一下来个急转弯，大洋马扑了个空，矮脚唬已跑出一丈开外。
咦？这小兔崽子，还挺灵活呀！大洋马见状，来了精神，紧追不舍。
矮脚唬心想，在这绕圈儿圈儿不行呀，得赶紧往家跑。
这时大洋马已到屁股后，他又一个急转弯，甩开大洋马，向营子东头跑来。
大洋马一看，小兔崽子，想跑！放开四蹄儿就追了过来。
快到从家大院的时候，大洋马的嘴已快碰到矮脚唬的屁股了。
这回看你往哪跑！一张嘴，刚要咬。就听得一声霹雳般的鞭子响。
大洋马立马儿停下来了。心想，这是谁喊我？抬头一看，原来乌拉沁正在和贝吉在大门前戏耍。
见大洋马正在追赶矮脚唬，乌拉沁就向空中甩了一鞭子！鞭子有鞭语，这声鞭响，是告诉大洋马：“大胆畜生，停下！别乱跑！”
大洋马听到这声音，似乎听到了久违的命令，站在那里向前撒嘛。同时它闻到了一股气味。这是啥味？
啥？猍歹？！没看到贝吉的时候，大洋马已感受到它的存在，顿时全身的肌肉一阵抽搐，皮毛上的汗珠子就滚了下来。
它本能地向后退了小半步。心想，这营子也太奇怪了，猍歹怎么能和人在一起和平共处？
乌拉沁见大洋马停下来，又轻轻地甩了几下鞭子，那鞭语是“宝贝，别害怕，过来！”
大洋马听到这声音，但不敢向前，又不敢后退，就原地一动不动。
见这情形，乌拉沁来到大洋马跟前，挠了挠它的脖子，又轻轻拍拍它的头。
大洋马安静下来，但眼睛还是没有离开贝吉，身子向一边侧歪着。
乌拉沁抓住大洋马脖子上长长的马鬃，双臂一用力，脚一蹬地，飞身骑到大洋马的背上。
大洋马立马儿一声嘶叫，前腿双蹄高高抬起，立在半空。
再看乌拉沁紧紧抓住马鬃，人就像贴在马背上一样。
大洋马前蹄落下，后腿双蹄又向后尥了个蹶子，乌拉沁在马背上依旧纹丝不动。
这是他在九泉莲花月亮山经常训练的科目，也是蒙古人天生的御马术。
大洋马一看，心想，真懂我的人来了。之后，又一声长啸，驮着乌拉沁出了营子，向东面飞奔而去。
贝吉一见，也紧跟着追了过去。
“盎！？不，不，不——不好——了！不，不——好了！大，大，大——洋马，跑，跑跑——跑了！”猍歹嚎正歪躺在炕上打盹，被突然闯进来的三结巴吵醒。
“唵？啥？！”猍歹嚎忽的一下坐起来。
“盎！马，马，马，大洋马——跑——了！”
“唵！？大洋马跑了？那我的一块现大洋飞了？”猍歹嚎心里想，这马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就问：“盎，那，咋跑的呀？跑哪去了呀？还不去追！？”
“盎！乌，乌，乌——拉沁，骑，骑，骑——着，骑着——它，出，出，出——了营子，向，向，向——向东——跑。跑，跑——去了！”三结巴边回答猍歹嚎，边向外跑，要去追乌拉沁。
“唵？乌拉沁骑跑的？真的吗？”猍歹嚎不敢相信，一个九岁的孩子，敢骑那咬人的马？比大人还胆儿大？
“盎，真，真，真——的，营，营，营——子里，好，好，好——多人，都，都，都——看到了！错，错，错——不了！”三结巴边往外跑，边回头说。
“回来！”猍歹嚎突然喊住了三结巴，“跑啥跑！破马张飞的（张牙舞爪的）！整天慌里慌张的。盎，走，跟我去找从四皇上去！”
猍歹嚎心想，正愁卖不出去呢，这回有主儿了，这马就赖到从四皇上身上了！
“盎，是，是，是——矮，矮，矮——脚唬，先，先，先——打了那，大，大，大——洋马，一，一，一——棒子，那，那，那——大洋马，才，才，才——跑的。”三结巴提醒猍歹嚎，“盎，该，该，该——先，先，先——找，侯，侯，侯——明理，算，算，算——账去。”
“哼！盎，找侯明理？那个穷棒子骨？他能拿出一块大洋吗？”猍歹嚎轻蔑地说，“砸碎他的骨头，也没一块大洋吧！”。
猍歹嚎说着，下地，披上件衣服出门，径直向从家大院走来。
三结巴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