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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妹山里来水里去，尽管她喜欢大山、田野，喜欢花草、小虫、鱼、鳅，喜欢水牛，但她离不开母亲，因为母亲疼她。她每天上山放牛，母亲总会塞给她一小方块砂糖，让她一边赶着水牛，一边咬着砂糖，心里甜滋滋的。可她就是越来越怕父亲了。自从母亲生了弟弟，父亲便乐翻天，常常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抱着她，亲了弟弟，又亲她，还用胡茬刺她的脸蛋。可是，自从弟弟夭折后，父亲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抱她了，还动不动就拿她出气，用竹枝鞭子抽打她。有一年冬天的午后，她放牛回家，打开饭甑，只见里面的地瓜丝米饭冻成饭块，她抱着饭碗肚子又饿，又吃不下，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将眼泪掉进饭碗里。偏偏被父亲看到，说眼泪会把饭赶跑，就操起竹枝鞭子一阵猛抽，把她打得伤痕累累。母亲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老公又在抽打女儿，一边呵斥老公，一边拉着女儿要她跑开。可无论父亲怎么打，她就是巍然不动，不肯离开。母亲为了袒护她，便和父亲打了起来。正是这种母亲的疼爱，父亲的严厉，伴随着她度过幸福与苦难混合的童年，更炼就了她倔强的性格与坚强的意志！
父亲不但力气大，还心灵手巧，是大塬村的第一庄稼能手，一次因公事故，毁了他的前程。现在，虽然不能下田干活，但是还是想搞些副业，慢慢还债。牛大叔对竹篾工艺，技术精湛。他拿着篾刀，把一根毛竹锯断尾巴后，端起篾刀将其端口子一分为二掰开，用右脚踩住一半的竹片，用手掀起另一半竹片，“噼啪”一声，一根十几米长的毛竹，就从尾到头分成两半。他能破出薄如纸张的篾条来，能制作成晾垫、竹匾、箩筐、饭箕、土箕等几十种篾具。但是，大队禁止任何人搞副业。否则，不但将所得全部没收，还要挨批斗、游街。有一次，夜深人静时，他偷偷地制作了两个箩筐，卖给熟悉人。即使他小心翼翼，还是被人发现。他被抓到大队戴上了尖尖的、高高的篾帽子，背着一块贴着白纸黑字的木板牌子，游遍大塬村的大街小巷。山妹跟在父亲背后又哭又叫。
1981年，山妹十二岁那年，小规模的私营经济开始抬头，高山镇大街上出现了零星的个体工商户，出售小百货、饼干、酒、饮料等一些杂货。紧俏的粮油、猪肉、布匹、肥皂、糖等大宗商品，依然掌握在国有粮站、供销社手里，供不应求，必须按人口供应证、或票据进行分配，时而，也存在着主管物质供应的领导批条子的情况。大年三十了，父亲让山妹把他连夜赶制的两个箩筐、两个土箕，挑到镇上去卖，便交代她，卖了箩筐、土箕，去找她的供销社主任的表叔，批张条子，买点鱼肉回家过年。
天刚亮，山妹挑着两个崭新的箩筐、两个土箕到了镇上，正是赶墟的日子。街上两旁开设了农民自产自销土特产摊位，有卖光饼、豆腐、豆子、玉米的，有卖活鸡鸭鹅的，有卖泥鳅、鳝鱼、螺蛳的，也有卖蓑衣、草鞋及木制品、竹制品的铺子。一支“迎翁”的队伍，举着“肃静”、“回避”的正方形木板牌子，在前开路，一条逾百米长彩龙，挥舞着，上跳下卧，左摇右摆，横扫大街小巷，卷起尘埃飞扬。张大帅塑像乘着轿子在彩龙之后，摇摇晃晃；五颜六色的花灯紧随彩龙；浩浩荡荡的队伍，敲锣打鼓，自东往西，又自西往北、再自北向南环绕着柳州河、跨越石拱桥、穿行街巷，两旁火铳林立，火苗冲向蓝天，铳声震耳。队伍游完街巷，挺进南山练兵场。这里曾经是张大帅演练兵马的操场，杂草丛生，残垣断壁，火焰冲天，号鼓齐鸣，叫喊声四起，刚宰的二头羊，趴在神龛前的方桌上，冒着热气，香火薰天，祭祀祖先。传说，张大帅是龙的化身。其后裔为了纪念先祖，举行盛大的“迎翁”庙会，歌颂先祖的丰功伟绩。昭示子孙万代，爱民爱乡、精忠报国。
一千多年前，福建威武节度使张大帅，奉皇帝之命，追杀、镇压黄巢起义军，终因弹尽粮绝，孤军无援，全军覆没，战死在九垅坵。其子为了守墓，带着家眷，在高山开基定居。弯弯曲曲的柳州河畔，杨柳依依，河水清澈。自西向东流水潺潺，把高山镇一分为二。为了测试村庄风水，是否宜居，张大帅儿子在清澈的河水里，放入幼小的鱼苗；砍了一棵杉树苗倒栽在后门山上，没过多久，形状大如猪仔的鲤鱼，在水里自由嬉戏；倒栽杉枝繁叶茂，长成参天大树。张氏宗族果然人丁兴旺，成为高山镇第一大姓。
山妹在街道边找了一个空摊位，吆喝着：“卖箩筐、土箕啦！一个箩筐两块钱，一个土箕五毛钱。”
一个中年男子，提起箩筐反来复去，看了又看，又仔细看了看土箕，掏出一张五块钱的票子，递给山妹，接过她的扁担，挑着两个箩筐、两个土箕走了。
山妹拿着钱，去找在供销社当主任的表叔常久，批了两斤猪肉，花了二块八毛钱；批了一条带鱼，花了一块钱；批了两斤花生，花了五毛钱。买了一些油盐酱醋，花了五毛钱。花了一分钱，买了三块光饼啃着。她提着袋子，跟随着“迎翁”队伍，绕着街巷游了一圈，到了英节庙。
庙门两旁雕刻着一幅醒目的对联，上联：“三五人可做千军万马”，下联：“六七步如行四海九州”。山妹挤着人群，踮起脚尖，盯着舞台。化妆成红脸、黑脸和花脸的演员，身着古装，头戴金钗，手舞足蹈，正在演着四平戏。唱腔高调，古朴粗犷，句末帮腔，一人唱，众人合。后台锣、鼓、钹、板鼓四种打击乐器，以鼓为指挥，声音抑扬顿挫。一人启口，数人接腔，动作有腾、挪、滚、打，随鼓缓急而进退。其角色分生、旦、净、未、丑、贴、外、夫（老旦）、礼九间十二行当。
舞台上演的是《荆钗记》：主人公钱玉莲拒绝巨富孙汝权的求婚，宁可嫁给以“荆钗”为聘的温州穷书生王十朋。后来，王十朋中了状元，因拒绝万俟丞相逼婚，被派往荒僻的地方任职。孙汝权暗自修改王十朋的家书为“休书”，哄骗玉莲上当。钱玉莲的后母，也逼玉莲改嫁。玉莲不从，投河自尽。山妹看到这里，悄悄的掏出手帕，抹着泪水。顿时，她耳朵开始发热，似乎有点不祥之兆，还没看完戏，就走出了英杰庙，走在返家的火烧石路上。太阳像一个火红的气球，徐徐向西坠落，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