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德当上村委会主任后,从一只羽翼未丰的政坛新生,成长为捕捉猎物的雄鹰。为了树立自己的威望,发展力量,不落俗套的烧起了“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烧”清查,烧向山妹的邻居。吴良德把目标锁定前任老支书,原因是在这次村委会选举中老支书老谋深算,表面上支持自己,心里却处处提防,出工不出力。不然,以他的威望与人气,自己不可能只赢对手一票,甚至险些落选。吴良德心想:这个老魔头,总是喜欢把控别人,一直把别人当成棋子与工具,从来没有信任过他,更不愿意将至高无上的权力交给他。只要老魔头在位,他就永远是他的傀儡。老魔头当了半辈子的支部书记,独断专横,一手遮天。究竟隐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他必须把他揭露出来,把他搞臭、搞倒,他才能站起来,才能放开手脚干一番大事。于是,吴良德下了决心,彻底清查大塬大队财务问题。他清查的重点是老魔头掌权时,原大塬大队的砖瓦厂、茶场以及各生产队砍伐松木卖掉,上缴利润的来龙去脉;清查原大塬大队的开销费用。于是,吴良德亲自出马,把原大塬大队十多年的所有账本,搬到主任办公室,请了三位会计师以及二位心腹,共五个人,每天二十四小时吃、住、睡都在办公室,任何人不许进,也不许出。他们翻箱倒柜的把所有现金日记账、银行账户、应收应付、发票收据,逐一审核。经过半个月的反反复复查阅,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们只发现老支书手写的一张招待费白条,人民币为三十元。“功夫不怕有心人”,总算没有白费时间,吴良德欣喜若狂,以村主任及党支部副书记的名义,召开村两委会议。吴良德满面红光,拉长声调说:
“大家知道,大塬村砖瓦厂关了,茶场被承包了,该砍伐的松木也砍光了。村委会没有资源,没有企业,没有集体资产,老百姓度日如年。而我们有些领导公款私用,花集体的钱如流水,对得起老百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吴良德边说边向大家晃了晃了手上的白条。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头雾水。
老支书看到吴良德手上飞舞的白纸,想起了十年前,高山公社徐书记,下乡到大塬大队搞社会主义思想教育的情景:
那天下午,村庄突然驶进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在大队部门口停下,随即走下了两位客人,公社党委徐书记和他的秘书。老支书召集了大队班子成员参加会议,大家听取了徐书记《关于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反对资产阶级倾向》的报告后,接着进行讨论与工作部署。会议结束,已经天黑了,老支书就让大队小鬼去准备饭菜,把徐书记留在家里吃饭。那时吴良德还不是大队班子成员,无权参加会议,根本不知道这回事。现在,吴良德翻出了旧账,无非是想打压他。虽然,徐书记早已退休,但是,为了维护他的声誉,他决不能说是请他。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扯到老领导身上。
老支书想到这里,果断地说:“不必含沙射影了,我承认这三十块钱的招待费,是我在家里宴请朋友,叫小鬼去买了一头公鸡四块五毛、一头鹅七块五毛、三斤猪肉七块五毛、五斤陈年红酒五块、五斤溪鱼五块五毛钱,共花了三十块钱,我就写了一张白条给小鬼找出纳报销了。我从生产队长做起,当了几十年的支部书记,月工资从每月八块、十八块、二十八块,到现在的三十六块钱。别人出去搞副业,我只能待在大队抓生产,别人在自留地里种地瓜,我的自留地只能荒芜长草。为什么?那是资本主义尾巴啊!只能长在别人的身上,不能长在一个支部书记的屁股上!我家里四个孩子,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捧着热气腾腾的熟地瓜在吃,他们的肚子饿的“咕咕”叫,就跑到他们母亲面前要吃地瓜。母亲无奈,只能跑到山上挖野地瓜给孩子们充饥。我一不贪污,二不搞副业。一家子就靠那一点工资糊口。真真在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为了让妹妹王珍、弟弟王贵、童养媳王爱优继续上学,他刚读完高二,就回家到生产队赚工分,填补家庭开销了。再困难我也不会动用自己的权利去贪、去捞,这三十块钱的招待费,是我唯一的一次利用公款招待朋友。我向各位委员及所有村民道一声:“对不起!”老支书站了起来,向大家深深的一鞠躬!叫了一声小鬼说道:“伢子,你回去向我老婆要三十块钱,交给村委会出纳,就说是我退回的招待费,记住开个收据。”
老支书的一番话,不但没有引发大家的谴责,反而,使大家泪流满面,迎来了长久不息的掌声!
第二把火“烧”超生,烧毁山妹表哥家。吴良德认为,要想坐上、坐稳村委会的第一把交椅,不但身边要有自己的人马,更要有上级的良好关系,得到政府领导的信任与支持,才能开展工作。可是,省、县、镇三级政府领导,一非亲戚,二非同学、三非战友。无依无靠,又如何突破呢?
计划生育从七十年代山妹一出生就开始落实了。即使在1982年将它写入宪法,也无法刹住多生偷生之风。国家已经狠下功夫,把它作为各级政府领导首项政绩考核指标。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因而计划生育越来越严,它就像一股股龙卷风,越刮越猛,席卷着高山镇各个角落,让人心惊胆战。“一胎上环,二胎结扎,杜绝三胎!”、“早扎(结扎)尝甜头,迟扎吃苦头,不扎大祸临头!”等各式各样的标语、横幅铺天盖地。这种飓风对于大塬村民却是无动于衷。即使百姓混居,派性林立,但大家都知道在这个悬崖峭壁上的村庄,没有男丁来支撑体力活,是无法生存的。所以,传宗接代成了村民根深蒂固的观念。不管谁生几胎,只要没有生上男孩,就决不罢休,谁也不会去举报谁。大家这样做,一是担心自己老了,无人赡养。二是担心无人传宗接代,断了香火。所以,即使是再响亮的口号,再强大的号召力,也无法攻破大塬村民多生、超生的思想堡垒。
大塬村计划生育,成为高山镇党委、政府最棘手的政治问题,更成为书记、镇长提拔的最大障碍。镇长宗文成为最大的受害者,导致每次领导提拔都与他擦肩而过。即使他找了一些心腹作为他的得力干将,采取强硬手段,甚至,顶着种种非议,把他赋闲在家的地痞堂弟宗勇,拉到镇政府担任计划生育工作队长,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他深深地知道,做了几十年的大塬大队老支书的王忠诚,是不可能去得罪老百姓的。即使他再怎么顽固,他也不敢去动他,把他换下。否则,就会引发大塬村的动乱。再说,大塬村也没有人可以取缔王忠诚的位置。一直到大塬大队改制成村委会后,无所不为的吴良德当上了村委会主任。才使宗文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即派出堂弟宗勇去拜访吴良德,准确地说,是拉拢吴良德,想借吴良德之手打开计划生育的困局。
一天,高山镇计划生育队长宗勇悄悄地来到大塬村委会拜访吴良德,宗勇告诉他说,他的亲堂哥、高山镇长宗文,从上海警官学院毕业后,分配在乡下派出所当民警,后来,提拔成副所长、所长、乡党委副书记,再调到高山镇任党委副书记、乡长。本来要转为镇党委书记的,因为计划生育不达标未能提拔。他在上海的同学,有的当上了区公安局长,有的成为正厅级领导。可他依然是一个正科级干部。听说新上任的吴主任很有魄力,宗书记就派他来做思想工作,想办法把计划生育顽固堡垒攻破。大塬村是全镇计划生育落后村,绝育手术始终无法落实。希望吴主任能够支持镇政府的计划生育工作,也就是支持我哥的工作。
吴良德对宗队长的话琢磨了一番,心里在想:有利于老百姓的工作,什么都可以做,不利于老百姓的事,绝对不能做,尤其是计划生育工作。王忠诚当了几十年的支部书记,都不敢去碰,就是怕得罪老百姓。何况自己初出茅庐,就像墙头上的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弄不好一届主任还没有当完,就被村民赶下台。但他又不敢直接拒绝宗队长,更不能得罪宗镇长。吴良德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不知如何是好。他沉思了片刻,只好以退为进地说道:“宗队长,等我先摸一下底,再向您汇报,可以吗?”
“尽快给我答复!”宗队长说完,起身走出村委会大楼。
吴良德对极为棘手的计划生育工作,苦思冥想,彻夜难眠。去落实吧,肯定会得罪老百姓,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大塬村被抓走一个结扎对象,或许就会牵出一大批结扎对象,就会造成动乱。他就会被村民赶下台。不去落实吧?得不到宗镇长的支持,必将一事无成。他想:也许越是艰难越能体现一个人的才华,越是危机越有机会。摆在面前的,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于是,他关上房门,坐在办公室,摊开白纸,“唰唰”地把生育两胎以上的夫妻名字一个不漏的写在纸上,他乘着到镇政府开会的时机,将名单悄悄地塞进宗队长的裤兜。当他把计划生育名单塞给宗队长时,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与民愿相违背的不归路。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支一百多人的队伍,披着雨衣,打着手电筒,悄悄地潜入大塬村,一幢幢民房大门被锁上了铁锁。一阵阵犬吠声,把一个个汉子从梦乡中惊醒。王宝富一骨碌滑下床,拉了几下大门,却被死死的锁上了。他发现事情不妙,便立即拉起妻子,叫醒弟弟宝财、妹妹宝红,让宝红陪伴两个女儿,宝财架着梯子。宝富夫妇爬上了墙头,往外一看,撑雨伞、戴斗笠、穿蓑衣、披雨衣的人群挤满了大街小巷。他们夫妇俩急忙爬上屋顶,潜伏在瓦片上,任凭狂风暴雨袭击。王宝财立刻搬走梯子,塞进厅堂边的房间底下。
宗队长砸开王宝富家的大门,叫到:“王宝富夫妇在哪里?”
王宝财答道:“我哥陪大嫂去后头(娘家)了。”
“不可能,傍晚还有人看见王宝富的老婆在挑水。”宗队长挥起右手:“同志们,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把王宝富夫妇抓出来。”
计生工作队队员们涌入王宝富房间,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女人,两个小女孩,大女孩大约三、四岁,小女孩还在哺乳期。他们把王宝红当成王宝富的妻子,从被窝里拖了出来。无论王宝红竭力辩解,她是王宝富的妹妹,而不是王宝富的老婆。哥哥王宝财也急于替妹妹辨别身份。宗队长就是不肯相信,强行拉走王宝红。吓得两个小孩失声大哭,哭声把屋子震动得左右摇摆。王宝富要从屋顶上跳下来,被老婆死死地拉住:“你跳下去,即使不死,也被结扎,成为太监,谁来帮你延续王家香火?”
王宝富夫妇潜伏在屋顶上抱头抽泣,哭声被狂风暴雨声淹没。顿时,整座大塬村陷入骚动,鸡飞、狗跳、毛猪哀嚎,老幼大呼小叫。风声、雨声、哭喊声交织成排山倒海之势,冲出古老的民房,冲破黎明前的黑暗。
宗队长把结扎对象拉到村委会广场上,照着名单点了名。全村六十户结扎对象,全部被“堵住笼子抓鸡”,一个不漏地被逮住,推上卡车,拉到高山镇招待所关着。然后,逐一押到镇卫生院,压在手术台上,由四个彪形大汉压住其四肢,两个医生强行割断其身上的输精或输卵管,连夜结扎。黎明时分,一位手术医生告诉宗队长:“昨天晚上,从大塬村抓来的,名叫王宝红的结扎对象,是一位处女,结扎完毕才发现。太可惜了!”医生摇着头,打着哈欠,偷偷的白了宗队长一眼,悄悄的离开了。
计划生育工作队离开大塬村后,王宝财再次搭起梯子,将淋成落汤鸡的兄嫂接了下来。王宝富夫妇换了衣服,背上包袱,悄悄的爬出大门,躲进了深山山洞。
宗队长对自己的误抓,不但没有反省,反而变本加厉。带着100多人的队伍,重返大塬村,把王宝富家围得水泄不通,翻遍屋顶、阁楼、房间、角落,撬开地板,寻找地窖,依然不见王宝富夫妇的踪影。宗勇气急败坏,命令手下搬运大队,挑走粮仓里的谷子。厅堂里一雌一雄的两头鸡,被追赶着飞过天井,落在墙头上,惊魂未定,“咯咯、咯”、“喔呜、喔”的叫着,引发了全村母鸡、公鸡的鸣叫。猪栏里的一头黑毛猪嚎叫着,被捆绑着倒挂在扁担上抬走了。
“同志们,王宝富是大塬村计划生育的顽固派,我们决不能姑息,再不能让他偷偷超生,我们要端掉超生的温床。大家端起家伙(锯子、斧头)把房子拆了。”宗队长高举拳头呼喊着。
王宝富的木头房子是祖上遗产。今年,父亲王二愣遭遇车祸去世后,留下一家七口,居住着宝富夫妇及两个女儿甜甜、美美、弟弟宝财、妹妹宝红及母亲江水银。前天,母亲回后头探亲去了,家里只剩下六个人。随着宗队长的一声令下,队员们锯的锯、砍的砍、撬的撬。乌黑的瓦片与黑灰铺天盖地而下,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梁断、柱倒。历经风雨的千年老屋,顷刻间化成废墟。
宗队长拆完王宝富的老房子,还挖地三尺,却没有找到他的任何踪影。他暴跳如雷,就把吴良德叫到角落里把他训了一顿,说他信息不准确,让人跑了。然后,他压低声音对他说:“今晚暴雨不停,估计王宝富夫妻跑不出去,肯定还躲在村庄里。可是,王宝富是最典型的计划生育钉子户,估计没人敢窝藏一个违反计划生育的人。只有他的亲人才敢冒这个风险。领导在计划生育大会小会上,不是一直强调说,对于逃避结扎的对象,要刨根问底、株连九族、杀鸡儆猴吗?”宗队长一边分析一边问他说:“村庄里有王宝富至亲的亲戚吗? ”
吴良德告诉宗队长说:“王宝富父亲王二愣有一位胞兄,也就是王海歌的父亲王大愣。一位姨妈,也就是牛山妹的母亲牛大妈都在大塬村。不过,他母亲江水银和她的大伯母陈仙姑的妯娌关系,几乎是水火不容,经常吵架,如同冤家,王宝富夫妇不大可能躲在他大伯家里。听说,他母亲江水银怕外甥女牛山妹借钱拖累她家,也和大姐牛大妈没有了来往,亲戚的路都挖了。到底王宝富会不会躲在他们两家,我不敢肯定。”宗队长听了吴良德的话,皱起眉头沉思片刻说道:“农村里的妯娌,不和者众多,兄弟姐妹反目成仇也是常有的事,可以理解。但不能排除患难见亲情,窝藏王宝富夫妇的可能性。决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我们先去他姨妈家严密查找。即使他们没有躲在她家,也要动一动斧头,拆掉几根柱子给村民们看看,看谁敢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偷生孩子,谁敢窝藏计划生育对象。”宗队长说完,举起右手一挥呼喊道:“兄弟们:拆牛大妈的房子去!”
上百人的队伍涌进山妹的家门口,又是大喊大叫,又是猛烈敲门,吓得正在睡觉牛大妈从床上滚到地上。山妹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问母亲说:“一大早的,在喊什么啊?”她话音未落,工作队已经破门而入,喊道:“把王宝富夫妇交出来!”
“什么?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找他们,干嘛找到我家里来了?”山妹惊奇地问他们。
“这是他的姨妈家,我们不找这里,找哪里?”宗队长理由十足的反问道。
“他姨妈家又怎样?难道计划生育真的要搞株连九族?”山妹反问宗队长说。
“不搞株连九族,计划生育就无法落实,少啰嗦,你们再不交人,我们就拆房子了。”宗队长话音刚落,队员们就个个摩拳擦掌抡起斧头,其中一名队员果真把她家的柱子砍了二斧头,砍出一个缺口。吴良德站在一旁,怕事情搞大,就立即拉了砍柱子的人一把。
“你敢拆我的房子,我跟你拼了!”山妹操着一把扁担边呵斥、边冲了过来。周围人看见山妹要打人,就拦住了她。那个队员看见山妹冲过来,才收起手中的斧头。山妹愤怒地瞪了宗队长一眼,又瞪了瞪他身边的吴良德说:“我告诉你们,我家早已与姨妈家挖路了。吴主任,这个你不是不知道吧?我再告诉你们,王宝富没有来过我家,更没有躲在我家。”
“你们知道山妹的性格,跟谁都和不来,就连我这个亲叔叔也没有来往,她真的跟姨妈家挖路了。王宝富夫妇确实没有来过。我可以负责任地证明。如果是我撒谎,再来拆我们的房子也不迟。”牛起涛一家子也被吵闹声惊醒,纷纷挤到厅堂,制止工作队拆房子。三年多来,叔叔第一次替侄女说话,也为他自己说话。
“是的,是的,山妹是把唯一的一张选票投给我,没有投他表哥王宝富。我也认为,王宝富不会躲进她家。”吴良德腼腆地微微一笑,低下头说道。
“她投你选票的事,干嘛不早说?”宗队长不满地埋怨吴良德,挥手说道:“走,找王宝富的大伯王大愣家去!”
“宗队长,不用再找王宝富了,我远远地看到一男一女的两个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往村外跑了。”一个队员气喘吁吁地跑来向宗队长汇报说。
王宝红被连夜押进卫生院手术室,按在手术台上,四条彪型汉子死死地按住她四肢,不让她动弹,无视她的激烈反抗与撕心裂肺的呼叫,就像阉猪似的,强行割断了她肚子里的输卵管。王宝红与其他结扎对象不同的是,她还没有处对象,更没有生过孩子,本来不属于结扎对象的她,却被无情的结扎了。她家里所有粮食、牲畜也被洗劫一空,房子又被拆了。王宝红踉踉跄跄地回到家,跪在厅堂的废墟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她哭爹喊娘,死去活来。她从角落里捡到一只瓶子,是大哥在前天喷洒完庄稼剩下半瓶的敌敌畏。她捧着瓶子,跑到父亲的坟墓前,跪拜着喊道:“阿爸,大哥、大嫂逃命去了,我还没处对象就被结扎了,咱家被洗劫一空,房子被拆了。我没有脸面见人,没有地方容身,我来陪您了。”说完,拧开玻璃瓶的盖子,张开嘴巴,倒进了半瓶的敌敌畏,自杀身亡。
王宝财跑到父亲的墓地,墓坪上,翠绿的小草被王宝红翻滚的身子压得倒满地面,王宝红已经断了气,手上却紧紧地攥着一封信。王宝财抱住妹妹的遗体嚎啕痛哭。他掰开妹妹的手指,取出遗书打开,抽泣地念道:
阿妈、大哥、大嫂、二哥:你们好!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跟阿爸在一起了。大哥:我答应你照顾好两个侄女的,没有想到一夜之间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被计划生育工作队抓走了,尽管我怎么辩解,怎么哭天喊地,他们就是置之不理,并且还说,‘即使抓错人,你的哥嫂跑了,也要让你凑数’。于是,他们连夜把我结扎了。我是一个女孩,还没有处上对象。今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还有谁会娶我?当我踉踉跄跄走进家门时,房子已变成了废墟,和和、美美不见了,二哥也不见了。我失去了尊严,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生存的空间。阿爸在世时,为我们的生活四处奔波劳累,等我们长大了,日子有所改善了,阿爸又弃我们而去了。阿妈,我一生最愧疚的就是没有让爸和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大哥、大嫂:人心如狼虎,有些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逃出去了,就去实现理想,想生几个,就生几个,不要再回来。二哥:快把和和、美美找回来,细心的抚养,让她们幼小的心灵不要有阴影,不要有仇恨,把二嫂早点娶进门,一起把我们的家支撑起来。同时,请你们代替我照顾好阿妈。下辈子我们还是兄妹!
永别了!
王宝红
他放下妹妹遗体,攥着遗书,站了起来紧握着拳头,朝着乌云翻滚的天空呼喊道:“狗娘养的吴良德,此仇不报,我王宝财誓不为人。”顿时,地动山摇,余音缭绕:“狗娘养的吴良德,此仇不报,我王宝财誓不为人。”
乡亲们闻讯抬来了一口没有来得及上漆的棺材,个个泪水汪汪,帮着王宝财,将王宝红的尸体埋葬在他父亲坟墓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