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妹在废品收购站捡了三个月的破烂。有一天,她路过统大路看见一间名叫:“旺旺杂货店”的门口,贴着一张招工启事,山妹马上掉头蹬着三轮车回到垃圾场,梳妆打扮一番后,骑上自行车,走进杂货店。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在整理门店,山妹走上前问道:
“美女,你好!请问店里在招工是吗?”
“要招一名送货的。”女子瞟了一眼,满不在乎的说。
“你看我行不?”山妹拍了一下胸脯说道。
“一个乡下女孩,人生路不熟的怎么送货?”女子打量了山妹一番,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
“我熟,我熟,浦东、浦西的道路,我差不多走遍了。”
“那就先试用一个月,包住包吃,月薪三百元,等老板回来再决定是否续用。”
“谢谢美女!”
“我名陈曦,浙南人,是店里的老板娘,人家都叫我曦曦。”
“我名牛山妹,就叫我山妹吧!”
店铺是一间四十多平方米的超高厂房,搭了一层阁楼,一楼立着一个柜台,两个货架。货架上摆放着面包,香烟,黄酒,日用品,茶叶罐子。地上堆满了纸皮箱子。楼梯旁边隔了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阁楼上又分割成一个卧、一个储藏室。曦曦带着山妹一边参观,一边介绍。走下楼梯,她交代了山妹平时的工作,除了送货外,还要买菜、烧饭、打扫卫生。山妹听了曦曦的介绍后,提了一桶水,开始拖地板,擦桌子、柜台、货架,整理商品。
晚饭后,天还没黑,曦曦带着山妹穿过几个红绿灯,爬上一座大桥,桥下是两条火车轨道,一段段枕木咬着铁轨,就像咬着乌黑的冰棒,一辆绿皮火车冒着白烟在铁轨上滑行,呼啸着,穿过桥洞。这是她到上海五个月来 ,第一次悠闲地看街景,心情极佳。她俩走在林立的高楼下,飞机在楼顶上盘旋。她想起了自己和铁蛋攀爬毛竹的情景。她们又登上了火车站的人行天桥,桥下车水马龙,行人如梭。有匆匆赶路的过客,有勾肩搭背的情侣,也有手拄拐杖的乞丐。夜幕降临,街道两旁霓虹灯闪烁,高楼窗户通明,像一座座水晶宫,相交辉映。山妹看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
曦曦跟山妹聊起了她的身世。她与同村庄的小伙子孙旺,谈起了恋爱,父母嫌弃他家穷,不同意女儿嫁给他。他就东借西凑了两千块钱,带上她悄悄地跟着老乡跑到上海,开了一家杂货店。但是,当时的企业登记并没有放开,他们就把杂货店挂靠在房东上海冷冻厂名下,办理了工商营业执照,取名:“旺旺杂货店”。他俩交了房租,进了一些货,就没钱了。一开始生意不好,天天只能啃着卖不掉的面包、饼干,胃都吃翻了。无奈之下,孙旺只好去打短工赚点钱,缴纳水电费、治安费、税收等各种费用。她一个人看店铺。有一天,来了一个客户,说要买五箱啤酒,店里只有一箱,不够的啤酒要到糖烟酒公司仓库批发。还有香烟、杂货等七七八八的加起来共五百块钱。她担心货拉来了,客户又不要,卖不掉,要客户付点订金。客户为了让老板放心,就干脆把货款付清了。这天赚了一百块钱,两个人开心的不得了。客户认为老板的信誉好,东西又便宜,就一个客户介绍一个客户,她们的生意也一天天的好起来了。
回到店里,曦曦便把一间没有窗户的储藏室,清理出来让山妹居住。山妹找了几张纸皮铺在地上,曦曦递上一条浅灰色的毯子,山妹躺在纸皮上,盖着毯子,拉了一下线绳开关“咔嚓”一声,电灯泡熄灭了。
山妹在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来上海己经半年了,还没有找到铁蛋,自己带的茶叶又沉入湖底,无法推销。母亲的身体如何?又该在想女儿了吧?现在,她如同在大海里捞针,找不到铁蛋,不如先回大塬,再去马庄一趟,打听清楚铁蛋在上海的详细地址,把茶叶寄给他代销。她就在老家安心采茶、制作茶叶。山妹脑子发胀,蚊子“嗡嗡”的乱叫乱叮,老鼠窜到脸上,拉下粪便。山妹慌张地拉过毯子盖在脸上。渐渐地汗水湿透全身,她又把毯子踢了,第二天起床时,发现纸皮磨出了一个窟窿。
山妹烧好饭,打扫完卫生,到公共电话亭,拨通了大塬村部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的大表哥王宝富,她就让他转告她母亲半个小时后,在电话间等她电话。
“妈,你还好吗?身体怎样?”山妹再次拨通了电话,情绪激动的问道。
“我很好,你找到铁蛋了吗?茶叶的销路如何?”母亲焦急的问着。
“还没呢,先找了一份工作。”山妹离开母亲八个月了,差点就见不到母亲了,听到母亲的声音,激动得越说嗓门越大,她怕母亲担心自己,不能告诉她真相,却抑住不住心中的苦痛,就抽泣起来:
“妈,我难过。”
“发生什么事了?”母亲听到女儿的哭泣声,不知道发生什么?胸口怦怦的跳。
“妈,我想你。”山妹尽力控制自己。
“要是找不到铁蛋就回来,剩下的茶叶我们慢慢卖。”
“正要告诉你,我不找铁蛋了,过两天就回来。你要照顾好身体。”
“长途电话费好贵,没什么事我就把电话挂了。”母亲心里有好多话要跟女儿说,又担心女儿花钱。即使她心里很想女儿,嘴上还是劝女儿不要想妈,说完“咔嚓”一声,便把电话挂断了,掏出格子布手帕擦着眼泪。
山妹回到店里,好几个人在批发商品,有食品,有饮料,也有茶叶。曦曦把一张张送货单交给山妹。每一张单子写着送货日期,商品名称,规格、数量、价格、金额及总金额、收货人地址、收货人签名及联系电话。山妹看着单子上密密麻麻的字,眼花缭乱,头脑发胀,常常丢三落四,送一个客户的货,要来回跑两、三趟。曦曦知道山妹有心事,或许隐藏着很深的动机,觉得有些可怕,不能继续雇佣。她嘴上不说,脸上笑容依旧,却少说话了,过去的事不再提起。
有一次,山妹送货回来,路过电话亭,发现曦曦正在打电话:“丫头好像有什么心事,总是丢三落四的,看看老家有什么合适的……”曦曦转身看见山妹,紧张得立即挂断电话,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山妹假装没有听见,回答说:“客户对茶叶很满意,过几天还要来买些送人”。曦曦勉强露出笑容。
山妹在送茶叶的过程中,发现上海茶叶销量巨大,商机无限,又不想回大塬了,继续留在杂货店边送茶叶,边找销路。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还没有到大塬,她又打了长途电话,告诉母亲,暂时不回去了。山妹深怕失去寻找茶叶销路的良好机会,就想方设法讨好女主人,把每一种商品的品名、性能、规格、单价,包装摸索的一清二楚,卫生清扫的干干净净。山妹知道曦曦是浙南人,有时路过电话亭,就打长途电话找浙南的亲戚,了解当地人的饮食习惯及烹调方法,还特地买进浙南人喜好的菜品,迎合老板娘的胃口。曦曦知道山妹在讨好她,是不是隐藏着更深的动机。她暗暗的铁了心,非辞退山妹不可。
山妹在杂货店送货的过程中,不停地打听铁蛋的消息,却没有任何进展。转眼一个月了,她身上长满了痱子,隆起了蚊子虰出的疙瘩。虽然,茶叶已经采摘完毕,成品茶又卖出一半,再也不欠别人的钱了,母亲身体也很好,自己身上又有了零用钱,就没什么顾虑了。但是,一想起白天的事,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味道,表面上客客气气的曦曦,心机却很深。要是等着她辞退自己,倒不如自己主动离开。现在,捡破烂赚了点钱,再加上一个月的工资三百元,至少可以维持二、三个月的生活开支。她必须先找个地方住下,让母亲再寄两袋绿茶、白茶过来,她去茶叶店推销。于是,山妹决定不再找铁蛋了,还没有等到老板回来决定是否续用她,她就向老板娘提交了辞呈,骑着破旧的白鸽牌自行车找茶叶销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