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妹在李老板的洋房躺了三个月,要继续前往上海。李老板考虑到她的安全问题,临时改变了线路,不让她坐运猪车,改坐泰顺直达上海的长途班车。
李果得知山妹遭遇车祸,在她家里养伤,想返乡看望她,可又遇上学校考试而耽搁了时间。当她赶到家时,山妹已经准备离开泰顺去上海。李果就陪着山妹,到街上为她买些换洗衣服。两人在服装店抢着付钱,山妹死活不让李果买单。李果说:“这不是父母的钱,而是我的奖学金,买两件衣服,与你分享我的劳动成果。”山妹才依了李果。
李夫人生了大女儿李花,为了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他就把妻子藏进大塬砖瓦厂,又生了三个女儿李果、李桃、李梅,最后生下一个儿子李松时,李夫人已经是高龄产妇了。按照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一胎上环,二胎结扎,杜绝三胎。”而李夫人生了四女一子共五胎,严重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李老板成了“超生游击队”,在蝴蝶湖养猪场的宿舍里,连夜被计划生育工作队抓走结扎了。他阉割尽毛猪的雄性,结果自己雄性也被阉割了。
李果把买来的给山妹的衣服塞进父亲一只人造革挎包里。这是李老板用了十多年的挎包,菱角磨破了皮,露出斑斑白点,他送给山妹作为记念,让她记住大塬砖瓦厂,记住两人同生共死的日子,时刻提醒安全第一。同时,李老板塞给山妹五百块钱供她路上备用。山妹觉得一场车祸把李老板一家折腾的够呛了,不好意思再拿李老板的钱。于是,她婉拒了。山妹拜别了李老板夫妇,与李果手挽手地走向长途汽车站。
李老板望着山妹渐行渐远的背影,为这位命途多舛的少女,闪出了泪花。
汽车客运站候车大厅摆放着五排杉木长椅,坐满了陌生的旅客,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大声喧哗,有的低头看小说、杂志,有的仰头枕着椅子,打着“呼噜”睡大觉。两个顾客从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起身准备乘车,山妹与李果趁机坐下热乎乎的座位。李果乘着父母不在场,就悄悄的问道:“山妹,邻居都说你和我不但长的很像,就连习性也相近,你走在街上,邻居还以为是我呢!”
“是嘛?那是咱俩的缘分呗!”山妹用手背捂着嘴笑了,脸庞瞬间发烫、发红。
山妹虽然听过邻居暗暗议论母亲与李老板的事,尤其是李老板半夜三更送钱的事,被传得满城风雨,但是,那根本就是污蔑母亲与李老板的人格。母亲是一位传统、守旧又持家的女性。即使再穷,父亲的腿再不好,她也没有求过别人帮忙,只是送过李老板蔬菜,也都是白天,况且,砖瓦厂从未间断过人。再说李老板虽然精明,却讲究礼尚往来。他常常送些海货给她们家。一是感谢她们提前将水牛送到砖瓦厂,让他多赚点钱;二是回报她母亲赠送的蔬菜;再之,就是李老板借钱给她买牛的事,并不是她母亲向李老板借钱,而是她没有通过母亲,私下去找李老板。李老板也是为了砖瓦厂的生产不受影响才借钱给她。她跟李果长得像,只是巧合。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得是,演员古月也很像毛泽东,难道他是主席生的?再者,她与李老板血型虽然同属AB型,即使是万分之一的机率,也是巧合。现在中华血库里,有多少相隔万里,素不相识的人也有血型相同的。还有她与李果的习性相近,是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才养成相近的习惯。这时,她想起了与李果在一起的日子:
初秋的太阳照得水稻叶子软绵绵的,金黄的稻穗一串串的垂吊着,青蛙蹲在稻林,“呱呱”的鸣叫。她和李果戴着斗笠,挎着竹篓,踏过一条条杂草丛生的田埂,进入深山密林采摘杨梅。树上的杨梅红得发黑,压弯了枝桠。她像只猴子,飞快地爬到树上,在枝丫间跳来跳去采摘杨梅。鲜红的果子如下雨般的砸到地面的落叶上。李果不会爬树,就弯着腰拾捡地上的杨梅,边吃,边丢进竹篓里。树枝上突然冒出一条翠绿的刺蛾,朝着山妹采摘杨梅的手,狠狠地虰了一口,山妹惊叫一声,手脚发软,从杨梅树上摔了下来,在地上哭喊着、翻滚着。压出杨梅的汁液染红了落叶,地上像铺着红地毯。李果跑到山头,用树枝挖来一坨黄泥,山妹撒了一泡尿搅拌着黄泥,把尿泥敷住伤口,才祛除了疼痛。还有一次,山妹与李果躲在别人的菜地里,用竹片偷偷的挖了几个地瓜,摆在瓦窑顶上翻来覆去烘烤着。窑顶上的水池热浪翻滚,一缕缕青烟直冲云霄。窑子里烈火呼啸,砖瓦火红欲滴。她和李果正在吃着蛋黄的、热气腾腾的地瓜。李老板刚好路过,猛叫一声:“危险!”伸出双手拖着两个小孩,抛出二米远。她们手上的地瓜像两颗手榴弹飞向远方,炸成稀巴烂。这次,李老板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使用巴掌与鞭子处罚孩子,而是严肃地说:“第一,瓦窑顶上很危险,时刻都有崩塌的可能。你们不是读过张思德的故事吗?他就是从窑顶上落入炭窑牺牲的。第二,别人的东西,是用汗水换来的,永远属于别人,决不能去偷去抢。靠自己的劳动换来的东西,才是光荣的,要从小养成遵纪守法,遵守社会公德的习惯,才能成为社会上的有用人才,才能为社会做贡献。”
山妹、李果听完李老板的教导,不断地点头,当面认错,并向他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偷窃事件。
山妹没有想到,她与李果偷地瓜的事,被烧瓦窑的人看见,便传到她父亲的耳朵里。父亲以为女儿走上了歪门邪道,伤风败俗,气得直冒粗气。山妹回到家里,父亲就操起木棒,朝她腿上一番猛打,导致她几天无法走路。
候车大厅广播响起了音乐,播放着叶启田演唱的《爱拼才会赢》:“一时失志不免冤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爱拼才会赢。”打断了山妹的回忆,大厅一片沸腾,一个音乐人模样的中年男跳上椅子,挥舞着双手指挥大合唱。山妹、李果也放开歌喉动情的唱了起来。 “爱拼才会赢”的旋律像一股翻江倒海的激流,在候车大厅翻滚着,冲出大门,奔向山城,奔向远方。突然激动人心的韵律曳然而止,转而传出略带本地口音的播音员呼叫:“旅客同志们,请注意,开往上海的班车开始检票了,请大家到检票口排队检票上车。”
一个打扮时尚的小伙子烫卷着头发,身上穿着牛仔衣、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人造革运动鞋,手上拿着带齿的夹子边敲击不锈钢护栏,边喊叫着:“这里”“这里”。
喧嚣的候车大厅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涌向“牛仔衣”站立的检票口。人丛中一人看了一眼“牛仔衣”,不屑地对身边的同伴说道:“这小子是我邻居,道地的啃老族,不读书,天天跟着社会上的人混日子,他父亲没办法只得提前病退,让他补员顶替,成了车站的检票员,瞧那威风的。”
“大家排好队,不要挤。”“牛仔衣”眼晴不看谁,职业性地喊着,麻利地检着递到面前的票。
“牛仔衣”越是喊叫,人群越是拥挤。一个穿着花衬衫,挎着牛仔包的男青年,深怕赶不上班车,气喘吁吁的跑进大厅,试图插入前面队列,他身后一个穿着红T恤的青年,不许他插队,拖了他一把训道:“后面排队去”。被当众奚落的“花衬衫”一声不吭就转身挥起拳头砸向“红T恤”的头部,顿时,冒出一个鸡蛋大的疙瘩。“红T恤”忍着疼痛,挥起拳头,砸向对方脸庞。“花衬衫”满嘴鲜血,吐出一颗门牙。大厅一片混乱,“花衬衫”捂着嘴巴,逃了出去。队列中的山妹定睛一看,原来“花衬衫”是与她打过交道的关役的街头痞子。两年前,山妹在关役街上摆摊,“花衬衫”强行拿走她地摊上的一个蛤蟆镜,不给钱。真真、贾甲握着拳头就要发作,被山妹制止,才避免了一场流血事件的发生。
“花衬衫”跑到车站门口的公共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瞬间叫来七、八个手持木棍的二流子,冲进队列中拖出“红T恤”,棍棒交加,砸在他的头上、身子、腿上。来给“红T恤”送行的五、六个朋友刚走出车站大门,闻讯折返,戓夺过别的旅客的扁担,或捡起地上的酒瓶,冲向“花衬衫”的人马,双方打成一团,整个候车大厅秩序大乱。不多时,警车、救护车呼啸而至。拖的拖,推的推,抬的抬,统统进了警车或救护车。
根据警方调查:“花衬衫”是关役街头的扒手头目,流窜于关役、泰顺两地作案。他发现关役人纷纷到上海做生意,也想移师北上,闯荡上海滩。连他也没有想到会发生打架斗殴,而耽误行程。
候车大厅恢复了平静,旅客们重新排行了列队。
山妹拿着一张白纸皮车票递给检票员,“牛仔衣”仔细的看了看车票,放进夹子口子里,“咔嚓”一声,咬出两个小圆洞,重新交给山妹 。山妹转身向李果挥手道别,跨进了通往班车停车场的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