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塬大队办公楼,是全村唯一的一栋两层楼砖瓦房,矗立在村庄的马路边上,非常醒目,吸引着过客的第一眼球。山妹赶到大队时,才发现办公楼大门两边分别换上一块新的白底黑字的长方形木板招牌,左边是:“中共关役县高山镇大塬村支部委员会”,右边是:“关役县高山镇大塬村民委员会”。墙上贴着一张大红纸《公示》:高山镇大塬村第一届村民委员会主任、委员候选人名单:
村委主任候选人:吴良德,王宝富。
村委委员候选人:石头,铁匠,木匠。
村委主任候选人简介:
吴良德,中共党员,初中学历,大塬大队党支部副书记;
王宝富,中共党员,初中学历,大塬大队民兵营长。
村委委员候选人简介:
石头,共青团员,初中学历,返乡青年;
铁匠,群众,初中学历,返乡青年;
木匠,群众,小学学历,木工。
山妹心想,以往大队干部都是公社任命的,怎么现在换了招牌,却要村民选举了?选举能真正代表选民意愿吗?能做到公平公正吗?她看了看《公示》候选人简历,认为,村委委员候选人是由选委会提名凑数而已,没有实权,也没有人去竞争,就没有去琢磨。而两个主任候选人可是旗鼓相当,各有所长。吴良德与王宝富既是同事,又亲如兄弟。吴良德好冲,王宝富沉稳。两人互补性强,成了王忠诚的左膀右臂,一起巩固王忠诚至高无上的地位。在人民公社中期,“扫除资本主义尾巴”的飓风,扫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的各个角落。城镇居民凭粮油供应证购买粮油,农村农民全部到生产队劳动评工分,不容许个人搞副业、种自留地。人们只能偷偷的,到偏僻的地方,偷种些地瓜、南瓜作为辅助粮食充饥。但是,还是会被人发现,向大队举报。王忠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理睬。但为了保住乌纱帽,又不敢不落实。他只好把铲除瓜果苗的任务交给副书记与民兵营长去落实。王宝富觉得王氏宗亲人口繁多,食不果腹,衣不暖体,颇有同情之心,只能静静地跟随,不去冲锋陷阵。吴良德则认为自己是外来人,又有领导撑腰,为了能够顺利地接班,必须不折不扣地落实上级指示。于是,吴良德冲在最前面,见到菜园就铲平,见到瓜果苗就拔掉。现在,王忠诚把两个左膀右臂都推上风口浪尖,是给他们公平竞争的机会,还是让他们相互残杀?还有,是不是他的权宜之策?就两个候选人而言,论才华、能力,吴良德略胜一筹;论人品、人脉,王宝富略占上风。两人难分胜负,鹿死谁手,难以预料。
山妹暗自琢磨着:虽然王宝富是姨妈江水银的长子、她嫡亲的表哥。但从姨妈拒绝借钱给她买牛起,姨妈怕她拖累她们一家,就断绝了来往。她倒认为,当时姨妈拒绝借钱给她,很正常,毕竟,赚钱不容易,而且风险也大,弄不好就颗粒无收,她并没有说过姨妈的半点不是。反而是姨妈觉得对不起大姐和外甥女,不敢再进大姐的家门,就连送年的礼节也丢了。山妹也就不再给姨妈送节(端午节)了。农村送年(正月送糯米糍粑)、送节(端午节送粽子)是亲戚串门走亲的纽带,辈分(或年龄)小的,向辈分(年龄)大的送年,辈分(年龄)大的向辈分(年龄)小的送节。一旦,一方停止了送年、或送节,另一方也会立即停止向对方送年、或送节。这就意味着两家亲戚不再继续往来了。用农村的话说,两家的亲戚挖路了。山妹家与姨妈家就属于挖路的两家,没有了来往。现在,表哥要选村主任,到处找人拉票,又请客、又送礼的,唯独就避开大姨家。她本来想,即使她和姨妈家挖路了,她与表哥也是血浓于水的关系。要是让无亲无故的吴良德当选,倒不如让有血缘关系的表哥当选。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能帮他一票多一票。如今,表哥却避开大姨家门而不入,要是她主动上门找他,弄不好还成了热脸贴上冷屁股挨骂。这不是她的风格,她也完全不会这样做。表哥王宝富当不当选,已经跟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而吴良德跟她非亲非故,他当不当选,更跟她更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她只是要承包茶园,何况是荒弃多年的茶园,有人承包能增加大队收入,他们还求之不得呢!所以,不管谁上谁下,她都不会去搅和。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遇上大队换届选举,无人管茶园的事,她便叹了一口气回到家里。
吴良德与王宝富的竞选活动风生水起,两户人家灯火辉煌,摆桌设宴,比佳肴、比人气。王宝富杀一只羊,吴良德就宰一头猪。王宝富摆宴十桌,吴良德就摆宴十二桌,有时,他还向支持者塞上红包,进行私下买选票。两栋房子一墙之隔,酒气交错,谁也不输谁。吴良德派出弟弟吴良义当先锋,招兵买马,冲锋陷阵;王宝富派出弟弟王宝财为副将,骑马带兵,号叫鼓鸣。两帮人马,杀气腾腾,刀刀见骨,相互攻击,相互抹黑。他们好几次为各自主子拉票相遇,差点打了起来。吴良德靠着王真真的父亲、老支书王忠诚的势力,上通下蹿,挨家挨户送上二斤冰糖,甚至送上人头钱,进行买票、拉票;王宝富凭借王氏大宗族的人脉,挨家挨户送二斤白糖,进行拉票。两个候选人,本来是好邻居、好“兄弟”,一夜之间却变成了政敌。所有村民,本来和睦相处,瞬间变得泾渭分明。王宝富认为,表妹跟他如同冤家,她不可能投他选票,就绕开她家,不去拉票;而吴良德认为,山妹是王宝富的表妹,不可能投票给他,怕去拉票反而弄巧成拙,也就不敢去登门拜访了。因此,山妹成了村委会选举中的局外人。
她对本次选举,决不去选边站,就连投票也不参加。她没有想到,选举委员会组成的十人工作小组(二位候选人各派四名代表收票、监票,另外二名为选举委员会工作人员),提着朱红色的投票箱,浩浩荡荡的走进她家。山妹看见选举工作人员进来,便停下手中的活。由于她只有十六虚岁,尚未达到法定年龄,没有选举资格,只能代表母亲领了一张村委委员候选人选票,一张村委主任候选人选票。她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谁当选,谁落选,都跟她没有关系,因为她没有投靠谁,也不想得罪谁?她只是要承包茶园。就在她躲进房间准备填写弃权票时,一位吴良德的代表悄悄地尾随着背后,趁没人注意,就贴近山妹耳语道:“真真说,按照老支书的意见,这次主任选举票必须投吴良德,让吴良德先当一届。下一届再投票给王宝富,两个人轮流当主任。”当她听到真真的传话,便立刻改变了立场,本来不选边站的她,不但没有支持表哥,反而站到了表哥的对立面,投票给与她非亲非故的吴良德。于是,她点了一了头,在选票两个候选人的下方,将吴良德画了一个“○”,将王宝富打了一个“×”,折叠着丢进了投票箱。当选票进入票箱时,她又后悔了,觉得对不起她的亲人,对不起表哥。
当天晚上,大塬大队大楼,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会议室的黑板上,候选人的得票数字在不停地跳动。一人唱票、一人记票,双方各派三个代表睁大眼睛,围着票箱,监督唱票、记票,绝不允许一张选票出现差错。
在选举委员会的领导下,在广大选民的配合下,在候选人的竭力厮杀中,大塬村第一届村民委委员选举结果终于出来:
村委委员候选人:
石头获得八百六十票,铁匠获得八百五十票,木匠获得八百四十票。三个村委委员候选人全部当选。
村委主任候选人:
王宝富四百三十票,吴良德四百三十一票。吴良德以高出对手一票,当选第一届大塬村委主任。
正因为山妹听从真真的传话,投了吴良德关键的一票,让他当选,从此,酿就了她与吴良德一生的恩恩怨怨。这又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