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妹虽然接受了王真真为她代借的款项,但是,依然填补不了短缺的窟窿。她还是想把茶园退还给村委会,但又不知道如何向吴主任开口?吴主任愿意接收茶园吗?上次他能把茶园承包给她,是念及她投给他那关键的一票。这次,她把茶园退还给村委会,再次成为荒野,村委会至少每年少收入五万元,还不包括村民收入。这对于穷山僻壤的大塬村来说,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完全够他支付做满一届主任的招待费。这些短缺,他又从哪里去弥补呢?可是,这只是公家的事,和他个人没有很大的关系。他与她非亲非故,也没有谁欠谁的人情,唯一她的投他那一票的人情,早已被她拿到茶园承包权扯平了。他还会买她的账吗?这时,她想起了李老板与她家的往事。一天晚上,那时,还是集体化时期,她正在和父母一起吃饭,李老板打着手电筒,走进厨房。手里拎着一包小鱼干放在餐桌上说:“牛大哥、牛大嫂,最近,买砖买瓦的人很多,砖瓦制作来不及,能不能提前两个小时,把水牛拉到砖瓦厂踩踏泥巴?”母亲接过小鱼干对李老板说:“李老板,你太客气了!你要我们什么时候把水牛拉到砖瓦厂,牛就什么时候到砖瓦厂。干嘛还要送东西?”山妹知道生产队社员都是早上八点去劳动的,李老板要母亲六点就要把水牛拉到砖瓦厂踩踏泥巴,是为了多产出砖瓦,让他多赚奖金,他才送她家的礼物。后来,母亲也常常会送些青菜、茄子给李老板,作为回报。山妹心想:这或许就是“礼尚往来”,求人办事的潜规则。即使没有求人办事,亲戚间走动,也要讲礼尚往来,正如一方亲戚送大年,另一方亲戚必须送节(端午节)。何况她与吴主任非亲非故,要求他办事,总不能赤手空拳吧!按照农村习俗总归要带上一点手信!可是,对于从未给人送过礼的山妹来说,送礼比登天还难。于是,她只好向母亲求教。母亲告诉女儿,乡下人送礼一般是送一斤白糖或一斤冰糖。而山妹知道吴主任喜欢喝酒。她便到了供销社代销点买了两斤上等冰糖、两瓶铁皮盖子的东平高粱酒。她手拎着冰糖与酒,就像做贼似的,偷偷地向吴主任登门拜访。
吴良德家厨房里的火炉,堆起了塔形的柴火,“噼噼啪啪”的燃烧着,火星四射,火焰冲向天花板。吴良德满面通红,双手抓住遭雨淋湿的衣服,摊在面前,照着火堆,反来复去的烘烤着。
“吴主任,承蒙你的关照,把村里的茶园承包给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自己人干嘛这么客气,谢谢了!”吴良德明明知道他与山妹非亲非故,却称呼她为“自己人”,这是客套话。他见到山妹又提冰糖,又提白酒的,急忙将衣服扔向板凳,站了起来,接过礼物,放进菜橱。
山妹主动地向吴主任汇报了大塬茶园的一些基本情况时,并没有马上提到茶园遭遇霜冻的事,先说些感谢的客套话。
吴良德问山妹,你当时说的大塬茶园需要做长远的规划,究竟是什么规划,能不能跟我说说?
山妹说,我们大塬村山高水冷,交通闭塞,人口密度小,消费能力低,光靠本地及周边消费,茶叶必然供过于求。要想发展茶叶经济,必须要让茶叶走出高山,走向全国,甚至走向世界。而走出去的前提,是提高茶叶产量与质量,打造茶叶品牌。
“啊”吴良德一听到山妹要把大塬茶叶打造成品牌,销往世界。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说完,就一屁股瘫坐在板凳上。
本来,吴良德看到老支书王忠诚一天天的变老,就打起了接班的算盘,想做大塬大队的老大。吴良德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扑在人际关系中。他对大塬村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以及他分管的砖瓦厂并无兴趣。当他听到山妹要承包大塬茶园的消息时,才想起了大队有一座茶园,似乎嗅到了茶叶发展的商机。于是,他立即派小姨子唐倩到上海考察茶叶市场,再利用自己与老支书的关系,抢先拿下大塬茶园的承包权。于是,他连续几天,独自一人悄悄地跑到茶园考察。结果,发现茶树早已被杂草、杂树吞没,茶园沟壑纵横,修复成本极高,风险极大,他就放弃了承包茶园的念头。他认为,山妹只是一个孤苦伶仃、贫穷潦倒、无依无靠的放牛女娃,永远成不了大器,管理不了茶园。不如先让她陷入泥潭,无以自拔时,她必然放弃承包经营权。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获渔翁之利。他没有想到,山妹会动用村庄的闲散劳动力。而那些大多是好吃懒做的流氓地痞、二流子,竟然会服服帖帖的由她使唤,为她卖命,很快就把茶园修复好。正当茶叶丰收在望时,一场霜冻洗劫了他们所有的付出,让山妹倾家荡产。他认为,是老天在帮他,让山妹主动缴械,将茶园无偿退还村委会。他没有想到一个懦弱女子,会如此坚强,且越战越勇,还为茶园做了三十年的规划。再过三十年,或许他早已不在村委会领导的位子上,甚至,他有没有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一个问号。今生今世,他再也无法拿回大塬茶园的承包经营权了。所以,他只能把她的承包期从三十年压缩至十五年。十五年后,茶园早已成熟,他早已成为大塬村的第一把手,那时再夺回承包经营权。而现在看来一切都不可能了。他后悔自己的优柔寡断而错失良机,把大塬茶园这座金山,白白的送给她,也把未来“茶王”的位子,拱手相让给她。吴良德想到这里,满脸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板凳上,额头上的青筋,像一条黏在皮肤上的水蛭蠕动着,令人毛骨悚然。
山妹听村里的算命先生高天师说过,额头上长青筋的人,相处久了,必反无疑。但她认为,吴良德能把村里的茶园承包给她,就是她发家致富的恩人。虽然,他额头上蠕动的青筋有点恐怖,但她坚信自己与他没有竞争关系,吴良德不会与她反目成仇。可是,让山妹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吴良德大权在握,野心勃勃,已经不是没权没势、任凭王忠诚摆布的吴良德了。他正在策划一场惊天大阴谋。更让山妹没有想到,一次简单的送礼,一句直爽、坦诚的话,埋下了祸根。
吴良德知道山妹不可能将茶园退还村委会。那就让村委会放些血,把茶园赎回来。于是,他说:“我有一个做茶叶生意的朋友,想出十万元的转让费,受让大塬茶园,你愿意出让吗?”
山妹本来就急需钱还债,更何况是十万块钱,不但可以还清所有债务,还可以留下一大笔存款,利用这笔存款的利息,她和母亲就可以吃穿无忧了。她禁不住心动起来。但她又想,既然有人出高额转让费来受让大塬茶场,说明大塬茶园潜伏着巨大的商机。她本来想说把茶园退还给村委会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下肚子。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继续承包大塬茶园。
山妹还没有回答吴主任要求受让茶园的话,一个陌生男子挎着挎包、提着一条猪腿,闯了进来找吴主任。山妹也没等吴良德介绍客人,便退出厨房,走出大门。一匹棕色的骏马拴在门口的枣树上,昂着头,睁着大眼,打量着山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