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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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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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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无间》连载

第一十一章

山妹买牛的次年,也就是山妹十六岁那年春耕,就有人上门租水牛了。山妹戴着斗笠,卷着裤管,在水田里把握着犁铧,牵着缰绳,挥舞着竹枝鞭子,敲打水牛腚子,“喔撇、喔撇”的吆喝着,水牛拉着犁铧,掀起波浪,翻出一条条整整齐齐的,如米糕叠堆砌成的渠沟。螺蛳、田蚌,露出了泥土,泥鳅、鳝鱼在脚边打着泥浆。山妹一边把着犁铧,一边将其一一收拾,装进腰间的鳅篓里,带回家制作成餐桌上的佳肴。

这年夏天,经过李老板改造的砖瓦厂投入生产了。海歌在泥浆池子里牵着缰绳,挥舞着竹枝鞭子敲打水牛腚子,驱赶着水牛踩踏泥巴;砖瓦匠在茅草棚下手脚灵快地制作砖瓦坯子;烧炉工用树杈夹着叶树柴,把瓦窑烧成了火红的熔炉,窑顶上冒着青烟在空中悠扬;成品砖瓦在蓝天下堆成一座座城墙。买砖瓦盖房子的人络绎不绝。

有一天,山妹在水牛的脖子上安装着牛压,拖着手板车,在砖瓦厂的装卸场地上帮客户装车拉砖头。突然来了一位顾客,顶着草帽,戴着墨镜,风度翩翩。墨镜男子走到山妹身边说:

“老板:帮我送一车砖块去马庄多少钱?”

“十二块!”山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里离马庄一百华里,来回差不多要一天了。她就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能不能便宜一点,十一块?”

“太远了,不行!”

“好,十二块就十二块吧,把牛车拉过来装车。”

装车工人很快就把牛车装满砖块,男子摘下太阳帽与墨镜,露出一张微黑的脸盘,一双眼睛在悄悄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似曾相识。

“山妹,是你?”男子惊奇地问道。

“你是……铁蛋?”山妹抬起头看了一眼,在童年的记忆库里寻找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

山妹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喉咙里像塞了一个乒乓球,说不出话来。

“我不去了,你叫别人拉吧?”山妹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厂里的工人正在等着用砖块呢,别人都是用手板车拉,路途远,赶不上。就你一辆牛车,不去怎么行啊?”

“太远了,怕晚上赶不回来。”山妹最怕夜宿陌生人家,晚上睡不着觉。再说,遇到的是铁蛋,到底收不收钱,觉得好尴尬,她就不想去了。

铁蛋就求爷爷、告奶奶似的说了很多好话。山妹才跨上牛背,铁蛋把自行车扛上牛车,坐在车斗上,山妹挥起竹枝鞭子甩了一下牛腚子,水牛拖着手板车,飞快的奔跑。

一阵阵风在耳边呼啸,两边的山像电影屏幕上的图像,飞快的闪过。山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那年秋天,大塬山的毛竹,翠绿、挺拔,直插云霄。朝阳透过竹梢,射进林子,光芒四射,五彩斑斓。牛奶子树纵横交错,构成一张张藤网,盖过头顶。藤上挂满了果子,像母牛腹下的乳头,饱满与整齐。山妹和铁蛋,挎着竹篓,一边采摘,一边吮吸着果汁,就像两头牛崽,吮吸母牛的乳头,酸中带甜。他俩挎着满篓的牛奶子,走出藤棚,坐在地上歇着。突然,一条大蟒蛇爬向身旁,张开口杯大的嘴巴,伸着又红又尖的舌头。一只灰色的山鼠正在嗑着树上掉下的锥栗,蟒蛇将菱形的头往地面一扫,滴下两滴白沫,山鼠“吱吱”两声,被蟒蛇吞进了肚子。铁蛋喊了一声:“上竹”!两人就像两只猴子,瞬间爬到了竹尾,仿佛爬上了云端,观看着山外的世界。群山连绵、山川交错,漫无边际。稀稀落落的村庄,像天上散落的星星,在大山深处沉睡。白云在头顶上飘逸,一群云雀掠过云朵,飞向田间。蟒蛇爬进山涧,淹没在草丛中。铁蛋与山妹握住竹尾巴,放开双脚,像天宫下凡的神童,从高空慢慢降落,快乐无比。

水牛拉着轱辘越过一条条溪流,“叮咚”的溪水不停的流向远方;辗轧着一座座木拱桥廊桥一颤一颤的震动。牛车翻过牛岭,爬上了马岭,在山顶上的一座凉亭停下,稍做休息。山妹将缰绳拴在柱子上。铁蛋在亭子边,割了一捆芦苇草,放在水牛脚边。水牛边吃草,边打量着眼前陌生的男子。山妹与铁蛋坐在对面的板凳上。徐徐的清风,吹起黑发飘扬。山妹轻轻的哼起了父亲常常唱的歌谣:“牛岭马岭翘上天,鸟儿恐高不向前。阿叔挑货赚点钱,阿婶腌笋等着盐。世间道路千万条,切莫挑货上马岭。”父亲告诉过山妹,牛岭、马岭是直穿天穹的阶梯山路。虽然现在开成马车泥巴路,却是三十曲六十道弯,蜿蜒而上,路程远了十倍,只有马车通行,行人依然走阶梯路。铁蛋向山妹说起了一段故事:

马庄有一个传奇人物,名叫:“马山虎”。有一天,马山虎挑着一担食盐爬上了马岭,走进这座凉亭,想在板凳上休歇片刻,抽出烟筒,从小布袋里,抓出一点烟丝,压进烟锅,擦着火柴,点燃了烟丝,刚吸一口,吐出一溜烟雾。突然,亭子背后蹿入五个军人说,要他去当壮丁,把他押走了。马山虎的食盐被没收,自己被强行做了行军担夫,每天挑着军中粮草,跟随部队南征北战。后来,他加入了正规军参加战斗。因为,马山虎骁勇善战,被提拔成为团长。在武昌战役中,一枚炮弹落在身边,为了保护战友,马山虎将战友推了一把,自己却被炸飞了一条腿。马山虎退役回家,娶了村里的寡妇杨柳青为妻,生育了一个儿子马大汉、一个女儿马惠英。

马山虎身经百战,天不怕、地不怕,即使自己贫穷,也不居功自傲,仅靠微薄的政府津贴,养着一个家庭,日子过得很拮据。而杨柳青,却是一个投机取巧、惜财如命的女人。村里有一个财主,名叫“金钱豹”,方圆八十里的山林、农田都归他所有。他不用干活,年终收进来山租、田租的谷子就堆积如山。金钱豹花钱如水、还吸上了大蔴。金钱豹什么都不缺,就缺膝下儿女。结婚好几年了,老婆依然是肚子平平,不怀不孕,就劝他娶个二房传宗接代,延续祖上香火。金钱豹本来就有纳妾的想法,只是不敢开口。现在,既然是老婆主动提出,也就可以明媒正娶了。于是,金钱豹看上了村庄的大美女马惠英,就悄悄地找了杨柳青。没有想到杨柳青不加思考,没有经过马惠英的同意,就爽快地答应了婚事。马惠英知道后,大哭大闹。她认为自己还是一个女孩身,怎么可以做人家的二房?又怎么可以嫁给一个吸毒成性的恶魔?马惠英整天茶饭不思,以泪洗面。马山虎在战场上是一名悍将,在家里却是一个懦夫。对杨柳青的所作所为,百般无奈。直到订婚的前一天深夜,马山虎悄悄地打开楼梯下的小门,放走了马惠英。马山虎即是我爷爷,马大汉便是我的父亲,马惠英就是我的姑姑。

山路越走越坑洼,牛车时快时慢,卸下砖头时,天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铁蛋的母亲把山妹留下过夜,这是山妹长大以来,第一次在非亲戚人家过夜。

铁蛋的房子是一栋土墙黑瓦纯杉木结构的三层楼房屋,超高的厅堂直通屋顶,透过天井看到漆黑的夜空群星闪烁。天井把屋子分成上栋、下栋,天井上挂着一个铁丝织成的火篮,火篮里燃烧着松明,熊熊的火焰散发着阵阵的松脂香味。火光四射,满屋子通红。壁板上燕窝里的幼鸟探着光头四处打探。天井的上方,左右各有一条楼梯通往二、三楼,右边楼梯下的壁板上插着柴刀,倒挂着锄头、立着扁担,贴挂着斗笠、蓑衣。壁板边放着粪箕、尿桶。楼梯边的走廊,通过土墙,开着独扇小门,门外有一条小径穿越后门山的竹林,通往山外各地。铁蛋向山妹介绍说,当年,姑姑惠英就是从这扇独门逃走的。

晚饭后,山妹和铁蛋坐在厅堂的长板凳上聊天。

“你跑那么远,买这么多砖块做什么?”山妹问铁蛋。

“我承包了马庄大队的一座茶园,这次买的砖块就是用来盖茶叶加工厂的。估计还不够,下次还要买,还要麻烦你。”

“你的茶叶是怎么卖出去的?我家除了部分岩茶供新娘茶宴、绿茶接待访客外,剩下的都是盛着发霉。”

“我在上海有一个茶叶门市部,绿茶、白茶销路特好,供不应求,还帮助村庄里的人家销售茶叶呢!”

“能不能把我家今年加工的新茶带一点去试一试销路。”

“好啊,我刚要找新茶呢!”

山妹回到家里,立刻装了一个塑料袋的绿茶,托人带给铁蛋。

过了一段时间,铁蛋从上海寄了一封信给山妹说:“你托人带来的新绿茶,在上海市场很受欢迎,只是产量少了些,能否扩大茶叶生产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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