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塬茶园遭受霜冻袭击损失惨重,山妹非但还不了旧债,反而债台高筑。现在摆在眼前的道路只有一条,即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种意念不但使她没有气馁,而是重整旗鼓,更加勤奋。山妹把真真借来的钱,支付了部分农家肥款,耕山队的工资。其他农户的肥料款只能一家一户去请求赊账。经过统计,即使将真真借的五千元全部还给欠款户,也差二百块三十元应付燃眉之急。其中一位耕山队的母亲病中住院需要三十元,二十位农户孩子上学各需要十元。债主们说:“本来开不了口,但是,问了几户人家,都说凑不出来,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开口。”山妹只能采用先急后缓的办法,把急需救治的耕山队的母亲三十元以及孩子们二百元,总共二百三十元先解决。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不眠。能借的人家都借过了,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这时,她想起了供销社当主任的表叔常久,他是亲戚中最富的人,而且,她从来没有向他借过钱。但她又想,表叔一个月也只不过五十多块的工资,还要养活一家人,还有应付亲朋好友的红白喜事,一年也积蓄不到二百块三十块钱。但是,她还是决定去问问表叔。
第二天,天一亮,山妹就向陈伢子借了一辆自行车,去镇供销社找表叔。大塬整个行政村只有村委会一辆自行车。还是大队时期,王支书为了方便陈伢子去自然村送信、传口令专门添置的。当初,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从拖拉机上卸下来,招引了无数羡慕的目光,在场的、路过的人都想去摸一摸。
“这辆自行车,是给陈伢子送信专用的,谁也不能动用。”老支书看到大家心里痒痒的,都想摸一摸,骑一骑,要是这样,不要几天,必将成了废铁。于是他站在一边立即给大家打了预防针。
“王书记,我不会骑自行车,能不能派一个人教教我?”陈伢子向老支书请求道。
“你自己可以专门找一个人教你骑。只能你骑车,不能占用车,不能影响你送信。”
“那我找谁教啊?”陈伢子请示王书记说。
“我也不知道谁会骑车,你自己决定吧!”老支书把自行车的使用权授权给陈伢子说。
“我知道了,谢谢王书记的信任!”陈伢子抱着双拳表示感谢。
陈伢子把自行车推进大队,用一条链子锁着。他心里琢磨着,究竟找谁教他合适?最好是老支书信得过的人,万一自行车遭到损坏,也有人替他说话。于是,陈伢子就找了老支书的儿子王真真教他骑车。其实,真真也没有骑过自行车,只能边教边学。他让陈伢子坐在自行车座位上,双脚踩住踏板,他左手把着车把,右手抓住座位。陈伢子双手握着车把,双脚蹬踏板,一上一下地使劲蹬,身子却扭成一条蛇似的东歪西倒。等他教会了伢子,伢子才反过来扶真真,真真又用同样的方法教山妹,山妹摔了几次才学会了骑车。
山妹骑着自行车路过高山镇汽车站时,看见路边停了一辆班车,车头、车尾的玻璃窗户分别贴着白水洋——瑞安的红色大字。一个年轻人爬在车顶上,把一袋袋包裹扔下,二个人在下面接着。然后,三个人把一包包包裹扛进店铺。这是由镇政府三产办在供销社对面投资新建的商业地产,共有二十间门面房,卖给了个体户。这些商铺与供销社隔着马路门对门,是想借供销社的人气,以及僵化的价格体系,与之竞争,分到一杯羹。此时,供销社门市部大门紧闭,几个美女营业员端着脸盆,昂首挺胸的从前面走过,到集体食堂刷牙洗脸。对面的商铺,已经陆续开门营业。山妹便悄悄地站在店铺里看着老板,拆开包裹,整理新进的服装,百货、床上用品。她俨然以顾客自居,东瞧瞧西望望,打听价格,并沿着店铺逛了一圈。
供销社大门陆续打开。她就爬上办公楼去找表叔,一位同志告诉她说,常主任去年就调到县商业局当局长了。
她只好离开办公楼,到门市部逛着。那时的供销社在纺织品中并没有经营服装,顶多就是一些秋衣、秋裤、裤衩。女人胸罩是由一大块方形布料,车了四边,在四个角上钉了四条绷带,女人将它紧紧地捆住胸部,让人看不出隆起。女顾客来买胸罩,不能叫胸罩,而是低声地对营业员说:“买背心”。柜台里、货架上所有的商品都有明码标价,不像个体户全部商品价格都挂在嘴上。她就把自己在对面了解到的商品价格,与供销社的同等商品做比较。她惊奇地发现,个体户出售的商品,要比供销社出售的便宜的多,有的甚至差好几倍。她觉得利润空间太大了,她决定去瑞安一趟,进纺织品,赚钱还债。
山妹骑着自行车回到家,立即叫上真真、贾甲一起商量,并把她去高山镇,遇到个体户进货,所了解的情况,跟他俩说了一遍。
“昨天,我对所有的欠款户,进行走访,大多数人家同意赊账,还有一部分人急需用钱,我统计一下,除了真真替我借的五千元外,还差二百三十元。我本来想向表叔借的,可他早已调走了。现在,能融到钱的,只有去贩卖服装。因为目前,供销社还没有经营服装,只有几家个体户在经营,而且生意都很好。我想,先让贾甲代管一下茶园,我和真真去一趟瑞安,进些服装来卖。”山妹说道。
“不行,凭什么你们两个人去,不让我去,是不是嫌我碍眼啊?”贾甲反对她俩去,并要求他也要去。、
“你想哪去了,怎么会嫌你碍眼,只是三个人都去了,耕山队没人带队。”山妹解释说。
“要留也该留真真副队长,干嘛留一个队员?”贾甲对山妹的决定表示强烈不满,坚持要去瑞安。
“真真办事比你认真,何况,那个地方我们都没有去过。所以,我才让真真去。”山妹再次解释说。
“就你们两个人,又要进货,又要看货,又要找车托运的,也忙不过来啊!我去专门给你们看货、跑腿,不行吗?”贾甲还是坚持要一起去,便说道。
“那也可以,我们三个人都去,好照应。”山妹考虑了片刻,便答应贾甲说。
第二天早上七点,她将真真替她借的五千元,除了还掉二百三十元,扣下七百七十元备用,将四千元塞进布腰包里系在身上。三个人步行赶到高山车站,乘上了长途班车。下午,他们到了瑞安,找到服装批发市场,逛了一圈,已经快要收摊了。山妹就进了一些女人裤衩、胸罩、化妆品之类的东西,便找旅馆寄宿去了。次日上午,他们再到批发市场进服装。山妹担心购进的服装颜色、款式不大对路,就将流行的各种款式各进三五件,带回去试销。贾甲跑来告诉他们说,晚上,有闽北拉木头的货车空车回去,要路过关役城关,没有经过高山镇。司机问我们要不要带货,运费随便我们怎么给都行。山妹说,那样更好,我们干脆到城关卖服装,毕竟城关人多,销量大。于是,他们将购进的服装装进两个拉链尼龙袋,扛到车斗上。他们三个人就坐在车斗上,连同货物连夜运到了关役城关。
他们三个人卸下货,跳下货车时,从头到脚铺满了土尘,成了泥巴人,就轮流到公共洗手间冲了一把脸,在路边买了几个馒头咬着。
天一亮,他们将服装摆在商业街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真真、贾甲担心被一中的同学认出来,便各自进行打扮。真真带着墨镜,顶着草帽,穿着黑色半长衫解开布纽扣,随风飘舞,俨然成了电影里的大汉奸。贾甲穿着花衣服,蹬着大号高跟鞋,戴着蛤蟆镜,披着假长发,把海绵胸罩缠在胸前,嘴上吹着塑料小喇叭,手里还拿着一个海绵胸罩,一边捏着,一边高喊:“买胸罩啰,纯海绵胸罩,既光滑,又弹性强。”引来了不少人围观、抢购。山妹一边卖东西,一边忍不住地笑。二百多个胸罩一下子就被时尚女郎抢光。过路的人看见地摊上的服装,物美价廉,一传十十传百,人们蜂拥而至很快就地上的商品抢售一空。当天下午,他们又乘班车去了瑞安,多进了两袋服装,连夜乘运木头的空车赶回。到了次日下午,他们第二次进的货就卖得差不多了。突然,来了一批头戴大盖帽的城管说,有人举报他们占道摆摊,影响市容,还涉黄,破坏了城市文明。城管强行拉走了剩下的服装。山妹没有办法,只好去找她的局长表叔出面。表叔带着她们去了城管大队。城管队长碍于商业局常局长的面子,就答应退回扣押物。只是要求他们写下保证书,今后不再占道摆摊,才把东西还给他们。
眼看服装生意难以为续,山妹就把剩下的货,按照进价稍微加些运费批发给个体户。她数了数钞票,扣掉本钱、开销,还赚了三百二十元。她就奖励真真、贾甲各人三十元。一回到家,她就按原计划把急需用钱的欠款户的钱付了。
山妹解决了资金短缺问题,信心十足。她亲自带领耕山队,抗严寒,斗酷暑,风雨兼程,把一层层、一畦畦茶园刨的光光溜溜,一根杂草也不放过,尤其是遇到小树、芦苇,更是连根拔掉。整座茶园就像打扫过一般;耕山队再对茶园进行更深的松土。上次只有挖了一尺深的地方,这次,挖了两尺深;上次只有在茶树旁边挖一条壕沟,这次在茶树两旁挖了两条壕沟。他们挖出一段段雪白的骷髅,这是饥荒与瘟疫时期,被夺去生命的幼儿尸体,埋葬在深山丛林中,在泥巴里腐烂掉皮肉而剩下的骨头。耕山队挑着土箕进入村民家里耙干净三百多个猪栏里的稻草猪粪,一万多个鸡窝、鸭窝、兔子窝里的糠壳鸡粪、鸭粪、兔子粪,挑到茶园埋入壕沟,盖上松土。一畦畦茶园就像毛猪撑饱了肚子躺着。各种粪便在土里发酵发热,大大的提高了营养与热能。山妹为了防止霜冻再度袭击,在每棵茶树上铺盖了稻草、茅草,既防冻,又保温,让茶树安心地冬眠。
到了次年春天,万物复苏。山妹与耕山队员,扒掉盖草。茶园成了绿色的海洋,在春风的吹拂下,一浪翻过一浪。放养在茶园里的上万头各色各样的土鸡,有红公鸡、白公鸡、花母鸡、黑母鸡,在茶园里扇着翅膀,踱着步伐、在树丫间跳跃着,捕捉虫子,成了茶园里的义务灭虫队,撒下的粪便在茶树下又成了无价的有机肥。山妹还买了几百头羊崽,赶入茶园吃草,因为茶叶苦涩,羊群只吃茶园里的绿草,不吃茶叶,在茶树间穿梭,像天空中一片片彩色的云朵飘扬着。羊群成了义务除草队,排出的粪便铺满茶树下的泥土,成为茶树的肥料,羊群又成了义务施肥队。土鸡与羊群在茶园里不间断地吃虫、吃草、拉屎拉尿,节省了大量的农药、肥料、人工成本。茶树像一片片碧绿的蘑菇云,漫山遍野飘扬着喜人的春色。茶树新叶层出不穷,像鼠牙,像雀舌,尖尖的、翠绿的,冒满了枝丫,茶树又像神奇的魔术师,采摘掉的嫩芽,过了一夜又长出来,反复生长,采摘不竭。
为了提高茶叶加工效率,扩大加工规模。山妹改变传统的手工制茶工艺为机械制茶。她利用生产队废弃的储粮仓库,开设了茶叶加工厂,由真真担任厂长,专门负责加工、生产。
这栋土墙木结构的两层楼房屋原是第四生产队仓库。楼下、楼上各有一个进谷、分配谷子的过秤大厅,旁边是一间间粮仓,从二楼的谷子通过漏斗,通向楼下。仓库外面是一片宽敞的木架与木板搭成晒谷架,与二楼对平。秋收季节,社员们把一担担谷子,挑到仓库筛过之后,堆砌城一座座小山,队长操着长柄木耙把稻谷堆成山峰形状,拿着一个方型的、刻着“第四生产隊”字样的木印,在谷堆上烙满印子,作上记号。防止入室盗窃和监守自盗。然后,把印章带回家。
生产队的男男女女作了分工,男劳力负责田间收割水稻,将谷子挑到仓库过称、登记。女劳力负责把仓库地上、楼板上的生谷挑到晒谷架上晒干,用风谷机搧掉秕谷与稻叶等杂物,再挑回仓库重新过称、登记后,锁进粮仓。到了分配口粮的时候,一楼粮仓里的谷子分光了,再拉开二楼楼板的漏斗开关,二楼粮仓里面的谷子如瀑布般的从漏斗漂流到一楼的箩筐、蔴袋、布袋里,一筐筐、一袋袋提到大厅过称。按照每户人口分配,凡是有欠工分的家庭,得不到及时分配,或者凑钱买工分、大部分人凑不到钱,只能磨蹭着,往往被拖延了好久,才能分到粮食。
山妹小时候,跟着父亲夜间看守仓库,每夜两个工分。有一天深夜,田野里蛙鼓虫鸣,月亮射进谷堆上金光闪闪。突然,“扑通”的一声,把父亲从梦乡中惊醒,滚下床铺。父亲打开手电筒,查巡仓库的每一个角落,发现一个人背着一个布袋的谷子,偷偷地打开二楼通往晒谷架的小门跑了。父亲追了一段路,人影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父亲急忙敲开了队长的家门,队长带着会计,核实了被盗窃的谷子为一百斤青谷。父亲遭到扣罚六十个工分。第二天,队长派人把仓库四周的墙头全部用木板封闭。
现在,山妹又在这里开设茶叶加工厂,存放的不再是田里的谷子,而是山上的茶叶;占用着房屋的主人不再是集体,而是她个人;功能不是存储,而是加工。山妹感觉到世间万物变化莫测。强大无比的生产队,怎么会突然解体?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的个体经济,怎么死灰复燃,而且坚不可摧?农村的出路在何方?茶园的出路在哪里?山妹百思不得其解。翠绿的茶叶堆成一座座小山,铺满了楼板、晾垫、竹匾,散发出阵阵的芳香。
山妹向几个收购茶叶的大户借了一万元,买了两台炒茶机、两台揉捻机。安装在仓库里,接上电源。炒茶机是一个卧着的橄榄形大铁桶,里面的夹层安装了电炉丝,由电动机带动桶外的齿轮,铁桶便不停地翻滚着,铁桶内的茶叶在翻来覆去,发出“嗤嗤”的声音,叶子渐渐的变软变小。炒茶机由贾甲操作,一开始,贾甲掌握不了火候,炒出来的茶叶不是烧焦,就是没有变软。当成垃圾倒掉,经过反复试验,贾甲只要嗅了嗅桶内茶叶冒出来的气味,就可以准确的掌握火候,炒出来的茶叶柔软度适中。揉捻机,由两部分组成。下部分是盆形磨盘,安装了铜条,上、下产生摩擦力,上部分是圆形盖板,同样安装了铜条,放下盖盘,压着茶叶,由齿轮带动磨盘,轻轻的左右旋转揉捻茶叶。炒出来的茶叶,倒进揉捻机,把茶叶揉捻成针形。真真负责揉捻机操作,一开始揉捻出来的茶叶不是成烂泥,就是没有成针型,倒掉一批又一批。经过无数次试验,才取得成功。四台机器不分昼夜,“轰隆隆”的不停运转。同时,在加工厂里安装了100多个炉子,一口口铁锅“噼里啪啦”的燃烧着木炭,火星四射。铁锅炉子套上焙笼,揉捻成针形的茶叶,撒在焙笼上烘焙。山妹负责烘焙茶叶,由于山妹从小就掌握了手工制茶技术,烘焙出来茶叶又绿又香。贾甲将炒出来的茶叶交给真真揉捻,真真将揉捻出来的茶叶交给山妹烘焙,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清香,飘向远方。王爱优带领女子队,把焙笼里的茶叶,倒在竹匾里分检后,装进塑料袋密封着,等待出售。大塬茶场茶叶加工厂形成一条有序的、高效的生产流水线。
山妹把采摘的茶青制作成绿茶,赶上了清明前的头春茶,购茶贩子络绎不绝。就连全国产茶大区武夷山的茶商,也闻名而来采购茶青。茶叶飘香,钞票源源不断地滚入山妹的钱袋子。
由于大塬茶场茶叶产量大,来不及加工。山妹就把一部分茶青撒在二楼的晾垫上,利用早上或傍晚的太阳晒上二、三个小时,避免太阳暴晒,其余时间靠自然通风晾干,最后,放进适当热度的焙笼里彻底除湿,制作成白茶,装进密封的塑料袋里,等待出售。
为了充分利用茶园资源,更有效地扩大茶叶生产,山妹把砍伐掉老茶树的茶园重新松土,铺上稻草猪粪,再把茶树掉下的茶籽收集起来,铺在粪上,埋上松土,盖上薄膜,培育茶苗。猪粪既可以作为幼苗的肥料,又可以作为老茶树长新芽的肥料。初春,茶籽冒芽破土而出,像一只只小鸭拥挤着;又像小蘑菇帽挨着帽,一棵棵幼苗郁郁葱葱。购买茶苗的客户,挑着一担担的茶苗,走下茶园。
郁郁葱葱的茶园,成了山妹的摇钱树。山妹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赚的盆满钵满,脸上充满了春天般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