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融化,山妹挑了两个竹篮的换洗衣被,到了清水溪。她放下竹篮,站在溪边,看着清澈如镜的溪水,波光粼粼,鱼儿虾儿多彩多姿、自由嬉戏。她回想起了惊心动魄的护林运动,不禁由然而生一种前所未有的胜利感。她朝着大塬原始森林,躹了三个躬,说道:“神明有灵,让大家保住了原始森林,保住了母亲溪。请神明保佑大塬百姓,安居乐业,繁荣昌盛!”她蹲在溪边的石砧旁,将衣服一件件摊开,用山茶饼擦着、用猪毛刷子刷着,冒出一个个白泡,一股股山茶饼的芳香扑鼻而来。山妹想起了山茶花盛开的情景。
冬末春初,艳丽的山茶花,像一朵朵红牡丹,占满枝头。又像燃烧的火炬,一团团、一簇簇,满山遍野,成了火焰的海洋。白云在空中飘逸,燕子在头顶上盘旋,蜜蜂在花蕊上采蜜。山妹与小伙伴们在山茶花间追打嬉闹,微黑的脸庞映照得红润润的,像熟透的杨梅。
每逢秋末冬初,山茶树就盖满白霜,黄橙橙的山茶果子,压弯了枝丫,张开一道道笑眯眯的小嘴巴。山妹戴着斗笠,挎着竹篓,跟着母亲,穿梭在山茶林中,边吃乌饭子,边摘山茶果,装满了竹篓,挑回家。同时,山妹也会采摘一捆紫色的乌饭子,分给孩子们吃。
山妹在晒谷架上,摊开晾垫,把一篓又一篓的山茶果倒在晾垫上。阳光照在黄橙橙的山茶果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果子在晾垫上跳跃,张开嘴巴,吐出一只只黑色的核仁。母亲把核仁晒干,放在磨石里磨成粉末,用米筛筛掉杂物,将粉末放进饭甑里蒸熟,饭甑冒出一股股芳香,熏满了屋子,飘出天井,整个村庄飘着扑鼻的山茶香味。母亲抬出饭甑,将粉末倒在竹扁上,揉成圆团,再用棕丝包着,像一团团包着的糯米糍,成排的放在木槽内,隔上一块木板,在木板与木槽的顶端之间,砸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木桩,挤压着山茶粉末包。木槽下端的竹筒,“滴滴答答”的流着一股股橙黄色的果汁山茶油。山茶油流干了,粉团也就变成扁块,成了山茶饼。人们用山茶油烧菜,还用山茶油抹头发梳头,用山茶饼洗头、洗澡、洗衣服。
山妹抡着木槌敲打着衣被,溅起雪白的水花,扑在脸上、身上。她边捣衣被,边吟诵《捣练子》:
槌落下,水飞衫,阵阵槌声阵阵愁。
清洗衣被方晾上,又逢春雨浸身寒。
大塬村委会的换届选举又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吴良德为了防止异己候选人渗透,导致他落选,就千方百计利用宗文的关系,谋取连任。
高山镇选举委员会决定:
大塬村第二届村民委员会主任候选人:吴良德,陈伢子。
《公示》一出来,村民们本来对吴良德狐假虎威、为非作歹的行径,尤其是他点燃的“三把火”,把大塬村烧的面目全非,把村民烧的焦头烂额,感到深恶痛绝。
虽然经过惊天动地的“护林运动”的洗礼,但是,吴良德有宗文这把大伞的保护,他依然稳坐泰山。他的私欲,不但没有得到半点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现在,他又想拉上陈伢子,排除竞争对手,确保他连任,继续在大塬村称王称霸,继续倒卖大塬村山水,继续捞取老百姓的血汗钱。
山妹对于村委会换届选举工作本来不太关心。虽然吴良德引狼入室,使她家的柱子成了一个蜂窝,造成她永远的伤痛;虽然吴良德兄弟摔断了她母亲的三根肋骨,她心如刀割;虽然吴良德兄弟挖了她爸的坟墓、烧毁了遗体,让她心怀不安;虽然吴良德撕毁了承包协议,占茶园为己有。但是,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毕竟他将大塬茶园承包给她,给了她首次创业机会,即使他私下变更了茶园产权人,但是承包权还掌握在她手上,她依然是合法的茶园承包人。何况,吴良德事后也向她做了道歉。她可以一笔勾销,不再追究、不再冤冤相报。可是,自从《公示》张贴出来后,大街小巷就到处都在议论吴良德的坏事。说他卖山、卖水、贪污腐败、霸占民妇,就连他的堂弟媳妇也不放过。尤其是毁坏了原始森林,破坏了生态环境,让村民们更是无法容忍,大家便纷纷找上门来求她出面。先是村民们成群结伴上门找她,要求她带领选民齐心协力把吴良德拉下马。后是上一届村委委员石头、铁匠、木匠主动放弃寻求连任,愿意站在大多数村民一边,声讨吴良德的腐败行为。再后来是真真、贾甲上门找山妹,要求她带领村民们打好这次选战,以免权力再次落入坏人手里,给大塬村环境造成灾难性后果。这时,山妹才发现她已经站到了换届选举的风口浪尖,欲罢不能。
因此,这次换届选举,她再没有回避与退让,而是挺身而出,代表村民心声,公开批判吴良德的错误行径。
大塬村民出现了空前的团结。大家一致决定选举一位公正无私、能为村民办事、能守护原始森林的能人,担任村主任。可是,究竟由来取缔吴良德,接任新一届村主任?成为村民们头疼的大事。有人推选山妹接任,她以茶园生产繁忙为由,予以婉绝。有人建议从上一届班子成员推选一名接任村主任,却没有人肯接收这个烂摊子。也有人推选真真、贾甲搭档竞选正、副主任,毕竟他俩是村庄的秀才,完全能够胜任工作。真真以不愿重走父亲的老路为由予以拒绝。贾甲则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回绝。这时,村民们才纷纷怀念起王宝富来。王宝富担任大塬大队民兵营长兼治保主任期间,大塬村不分敌友,一片祥和,夜不闭户,也没有乱砍滥伐的现象。处处山清水秀,生意盎然。现在,大片的山林被吴良德卖光,就连村庄唯一的砖瓦房村委会大楼,也卖给了企业业主。差一点大塬茶园、原始森林与母亲溪也毁了。不知道他下一步还要卖什么?吴良德的私欲膨胀,才将自己蜕变成“无良德”,蜕变成村庄的恶霸。
于是,村民们坚决反对吴良德连任,强烈要求王宝富出山。可是,王宝富兄、弟、妹妹逃亡的逃亡、坐牢的坐牢、自杀的自杀,家里只剩下年迈的老母亲和弟妹王宝财的老婆游团圆、她的幼子王团团及王宝富的两个女儿王和和、王美美。在王宝财的亲戚中,大伯王大愣自从儿子海歌失踪后,就天天以酒浇愁,无心理事;他的伯母陈仙姑早就跟他母亲江水银挖路了,没有来往;堂弟王江唱为弟弟王海歌失踪的事整天萎靡不振;唯一的姨妈牛大妈从来不参与村庄的政治活动、不问别人家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为王宝富出面,为他敲锣鼓、吹号角拉票。只有牛山妹单枪匹马“替兄从军”,带领王宝富的支持者扫街拜票。
王宝财因带头寻衅滋事,扰乱社会治安,被判决拘役了三个月,回到大塬村。他被吴良德逼得家破人亡,虽然对他恨之入骨,却始终未能报仇雪恨。但他反对哥哥王宝富再出来竞选村主任,认为,冤冤相报永远没有尽头。可是,他的退让不但回避不了矛盾,反而更激起村民为他们兄弟打抱不平。他的威望不但丝毫未受到影响,反而越来越高。大家纷纷上门劝他,要他为哥哥王宝富出征。说这是大多数村民的意见,是为了大塬村民的集体利益。于是,他才加入山妹的拉票队伍,为哥哥王宝富拉票。旗帜鲜明反对吴良德连任,支持哥哥王宝富竞选村主任。
在山妹的鼓励下,选举投票当天,所有选民倾巢而出,挤满了村委会广场,人人拿着选票,在主任候选人吴良德、陈伢子的名字下方方格里打了“X”,把不是候选人的王宝富,写进选票,并在其下方方格里画个“○”。结果:吴良德四票、陈伢子五票败北;王宝富取得了八百票中的七百九十一票,当选大塬村第二届村民委员会主任。同样,本来没有列入第二届大塬村委委员候选人名单的牛山妹也被选为村委委员。大塬村村民用选票再次否决了错误决定,建立了农村真正的民主选举制度。
王宝财带着山妹到了虎啸岩,请王宝富下山出任大塬村主任。当他俩走到虎啸岩洞口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虎啸岩被鲜血染红,狼尸遍野。
原来,王宝富与李和美的儿子王啸虎出生不久,突然肚子痛而大声哭啼,引发了山坳里狼群的骚动,一对狼夫妇,带着狼子、狼孙,冲向洞口,张牙舞爪,边嚎叫、边流口水,使劲地拱着木门。宝富燃起一堆火,抡起伐木用的斧头,闪出门外,雪白的刀刃在火焰的照耀下,金光闪闪,宝富用身子堵着门缝。抡着大斧,一阵疯狂的厮杀。狼血四溅,狼尸飘舞。
平时看到杀鸡都害怕的李和美,听着门外丈夫的厮杀声,蒙着被子躲在被窝里像一头受惊的刺猬蜷缩着、颤抖着,尿湿了整条褥子。她并没有因为丈夫成为杀狼英雄而自豪,看到狼血染红的岩石,感到恐怖。本来想再生一胎就回大塬村的她,立刻改变了想法,觉得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会让丈夫越来越野蛮,甚至崩溃。她不想让他因为保护家人而牺牲,不想让儿子再走父亲的老路。还有和和、美美需要抚养,需要教育,不能没有父母。于是,她决定提前回家抚养、照顾三个子女。
王宝富蓬头垢面,身上血迹斑斑的坐在床沿上。他们一见弟弟王宝财领着表妹牛山妹走了进来,既惊讶,又兴奋。李和美想起逃离大塬村以来遭遇的种种苦难,抱住小姑子山妹一阵痛哭,哭声在山谷里回荡,惊动得野兽狂奔、鸟禽乱飞。
山妹把换届选举的结果告诉了王宝富。他想起上届竞选失败,遭到对手吴良德的种种报复,想起房子被拆、妹妹自杀、弟弟坐牢。王宝富浑身颤抖,死活不肯接任村主任。
“阿哥,现在大塬村被吴良德兄弟搞得破烂不堪、鸡犬不宁。村民们希望品行兼优的人出来扭转局面。既然大家都选择了你,就期盼你为家乡做点事。为了大塬村的长远发展,为了父老乡亲的幸福,你就勇敢的站出来吧!”山妹鼓励着。
经过山妹百般劝说,王宝富挑着行李,李和美背着儿子王啸虎,回到了大塬村。此时的王宝富已经“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便临时在表妹牛山妹家闲置房子的下栋筑了锅灶,安顿了下来。
通过山妹的暗中协调,李和美主动到高山镇政府计生办,做了结扎手术。
牛山妹被推选为大塬村第二届村民委员会委员兼村妇女主任。她在苦苦思索着:仅仅用所谓的《乡规民约》,或靠村民的觉悟,是无法确保大塬原始森林永续安宁的。即使贪得无厌的吴良德下台,即使众望所归的王宝富上台,也确保不了今后哪一届村主任(书记)或上级领导,再一次彻底地毁灭了它。或许只有将它纳入国家森林公园,用国家立法保护才行。于是,她以大塬村民委员会的名义,起草了《关于大塬原始森林申请国家森林公园的报告》,分别提交给县、市、省、部四级林业部门。
吴良德本来以为靠着宗文这棵大树,可以高枕无忧。没有想到在山妹的引爆下,“反吴运动”的星星之火越烧越旺,迅速成了燎原之势。村民们硬是将他从村主任的宝座上拉下来。他从一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一夜之间,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声名狼藉。他再也不能作威作福了,没有脸面见人。他才真正地品尝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味道。他天天关着大门躲在家里,不敢迈出家门半步。白天愁眉苦脸,夜间噩梦缠身。当他听到山妹把失踪多年的政敌王宝富找到带回大塬村,并让他住到她家的房子里的消息时,他担心山妹联合她表哥王宝富、王宝财合谋算计他,而感到极度恐惧与不安。那天晚饭后,七点钟他就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苦苦思索着,他究竟失败在哪里?要是他没有把宗勇请进大塬村,没有对大塬村民大开杀戒,“君不逼民反,民就不会反”;要是他不对王宝富一家赶尽杀绝,他们兄弟就不会死灰复燃,报复他;要是他不贪图荣华富贵,不引进赛马场项目,原始森林就不会导致毁灭性的破坏,村民就不会极力反抗;要不是他私心过重,大塬茶园就不会受到死亡威胁,山妹就不会拼命抵制;要不是他兄弟打断了牛大妈肋骨、捣毁牛大叔坟墓、焚烧其遗体,山妹就不会和他结下深仇大恨。他也就不会倒在她的手里。现在,他已经没有翻身之力了。王宝富、王宝财、牛山妹兄妹必然会三强联手对他穷追猛打。这天晚上,他一直熬夜到次日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他梦见王宝富站在虎啸岩洞口,浑身是血,挥舞着杀狼斧头呼喊道:“你们这些狼子狼孙,来吃我呀!怎么个个都成缩头乌龟了?”王宝富喊着、喊着便来到他面前,对他说:“吴良德,你荣华富贵了,住上了省城大别墅,我还是住山洞。你逼得我们兄妹家破人亡,你比狼还凶狠,要是不把你送上西天,你必然还会继续害人!”王宝富一边喊,一边抡起斧头朝他砍去,他尖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浑身是汗,喘着粗气,在床上坐了一会,又躺下。他再次进入梦乡。她梦见王宝财手里挥舞着一条棕绳朝他喊道:“吴良德,你把我家一头尚未出栏的黑毛猪抢走,那可是我娶媳妇的唯一彩礼。你要是不赔我毛猪,我就用这条绳子捆绑着你去见阎王爷。”他说:“你岳父不是我的亲舅舅吗?我让他免除你的彩礼,不就得了?”王宝财说:“自从你把我们一家逼得家破人亡,我们就不是亲戚了。”说完,他就将绳子飞向他,想套住。他转身就跑。他跑着、跑着,突然,王宝红身穿白衣、蓬头垢面从远处飞来,堵住了他的去路:“吴良德,你丧尽天良,做绝坏事,还想跑?就是跑回你妈的肚子里,也要把你拖出来去喂狗。”这时,山妹也挥舞着一根竹枝鞭子,要抽他,喊道:“吴良德,你究竟贪污了多少钱,做了多少坏事,好好地跟村民们说清楚!”山妹说完,就和王宝红一起各人拖着他的一只手,拉他去村委会广场批斗。拖着、拖着牛山妹就变成了王宝红,两个王宝红拖着他。他使劲地挣脱着,从噩梦中惊醒。他才深深地感悟到,与其这种担惊受怕的偷生,不如远走高飞,放手一搏。于是,他决定离开大塬村,逃离村民们憎恨的目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谋求东山再起。
在王宝富回到大塬村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吴良德独自一人,挎着提包,悄悄地走出家门,偷偷的环视着周围,一群麻雀“叽叽喳喳”掠过头顶。王宝富家的黄狗,自从失去了主人与房屋后,就成了流浪犬。靠别人家丢弃在垃圾堆里的骨头打牙祭,有时也会闯入别人家猪栏的木槽与猪抢食。往往不是遭到驱赶,就是遭到同类厮咬。但它依然坚守着主人家废墟,期待主人归来。可是,自从王宝红最后一个离开废墟后,再也不见任何人的踪影。这时,它蹲在废墟的大门,远远就看到吴良德东张西望,预料到吴良德又要使出什么狠招,就“汪汪汪”的边吠叫,边向吴良德扑去。村民们被激烈的狗叫声惊醒,以为又是计生工作队进村抓人,便纷纷逃避。有了王宝红遭到逼死的教训。这次逃避的人并非结扎对象,而是未婚未育的少男少女。
吴良德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一边抵挡黄狗进攻,一边疾步消失在迷茫的浓雾中。
王宝富上任大塬村委会主任后,着手收复被吴良德贱卖的资产,对大塬集体资产进行整合,把大塬茶园的产权重新收回大塬村委会所有,还原了《大塬茶园承包合同》的甲方:大塬村民委员会,乙方:江水金。在山妹的请求下,经过村委会研究同意,甲、乙双方对《大塬茶园承包合同》的部分条款进行变更:一:合同的乙方,由名义上的江水金,变更为实际承包人牛山妹;二,合同的承包期从十五年变更为三十年,并从原合同签订之日起算。王宝富带领村民清理了原始森林遭砍伐的残枝,购进大批高大树木植树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