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妈到梨庄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她吃过晚饭,陪父母闲聊了一番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担心女儿真的走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外漂泊,要是稍有不适,没人照应。她又担心女儿既要采茶、又要制作茶叶,忙不过来,把家里的鸡鸭鹅、猪、兔子活活的饿死,那可是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啊!再说,女儿借了那么多钱投资茶园,要是茶叶卖不出去,她拿什么钱还人家?不是让她雪上加霜吗?还有,女儿的性格从小就倔强,与其拗不过她,不如推她一把,让她放开手脚去打拼。她这样想着,才最终下了决心,同意女儿赴上海推销茶叶。第二天,天一亮,牛大妈就回到大塬村了。
就在山妹做决定赴上海时,由谁来代替她打理茶场?成了她最头疼的大事。王真真赶上国家面向社会招干的时机,并考上了,成为一名国家干部,分配在高山镇党委办公室当文书。贾甲去了广州打工,李果上了大学,海歌又不知去向,曾经的“五人小伙伴”就像鸟笼里放出的鸟儿四处飞散,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耕山队管理人才奇缺,需要重新洗牌。她找遍了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有本事的年轻人要么自己创业,要么外出打工,可以胜任耕山队长的人,几乎没有。实在是无能人可用,无信任之人可托。于是,她想起了是亲“非”亲,既亲近、又疏远,既尊敬、又害怕的叔叔牛起涛。
叔叔牛起涛生了三个儿子,分别取名:“牛海”、“牛浪”、“牛岸”。牛海,三十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在家种田,好吃懒做,家庭开销的缺口,要靠父亲填补。所以,她不可能把茶园交给他打理。牛浪,二十七岁,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城工程设计院当工程师。牛岸,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分配在县公安局当了一名民警,刚处上对象,准备结婚。
牛起涛在马路边盖了一幢土木新房,一年前,他一家就搬进去住了。虽然,他人还活着,三个儿子还没有分家,但他怕今后子孙因为财产起纠纷,就把孩子们叫在一起,并叫来妹夫、孩子们的姑丈,作为证人,立了遗嘱。他将房产进行分割,以房子的正中柱为界,面朝房子(右边为大边、左边为小边),将房子的上、下栋各分成左右二份,共四份:因为牛海属于牛家长子,大边厅头(上栋右边)归老大所有,又因为他的大儿子属于牛家长孙,大边厅尾(下栋右边)归长孙所有。实际上老大牛海分得了整栋房子的一半。三兄弟中也只有他获得二份;小边厅头(上栋左边)归老二牛浪;小边厅尾(下栋左边)归老三牛岸。哥哥牛起波送给他的老房子,暂时搁着不分。牛起涛写了一式三份房产遗嘱,分别签上了名字,盖上拇指印,继承人三兄弟也分别签名字、盖了拇指印,孩子们的姑丈作为遗嘱的证明人也签了名字、盖上拇指印。三兄弟各人拿着一份遗嘱折叠着保存起来,以备一代传一代继承祖上遗产。
山妹硬着头皮走进叔叔的新房。牛起涛坐在厅堂的板凳上,大口、大口地吸着闷烟。
当时山妹执意要买牛,就与叔叔牛起涛产生了分歧。形同陌路,不相往来。现在,她突然去找他,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或者痛骂一番,或者甩几巴掌。但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何况父亲临终前嘱托叔叔要代他照顾好大嫂与侄女的。面对百般无奈的窘境,山妹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走。
牛起涛正在为牛岸的婚事缺钱而发愁。女方彩礼要一千六百六十六元,只付了零头,还差一千元。虽然,购买黑白电视机、自行车、缝纫机、被子、衣服的钱,牛岸会自己解决。但是,做一个衣橱、一张床铺、两个床头柜、两个大木箱、一大一小的洗衣盆、一个马桶、一台化妆台等等,杉木自己的不算,单单油漆与人工费就要三百元;女方货担鸡、猪腿、荔枝、龙眼、红枣、花生,目鱼、淡菜、蛏子、虾干等加在一起一百八十元;办酒席用的香烟、素菜、荤菜加在一起三百元,虽然收进来的红包能够抵平,甚至还有点盈余,但也要先垫付。所以,七七八八的加在一起至少还要一千八百元。左邻右舍,东借西凑了五百元,平时,牛浪省吃俭用,妻子又管得紧,为拿点钱给弟弟办理婚事,妻子不同意,夫妻俩吵了一架后,妻子才勉强给公公汇了三百元。牛海入不敷出,没有指望,还差一千元,已经没有门路可以借了。
“叔叔,我买牛没有听您劝告,还顶撞您,是我不对,我向您道歉!”山妹走进叔叔的家,向叔叔深深地一躹躬说道。
四年多了,无论是老房还是新房,山妹都没有进过叔叔家的厨房,也没有叫过他一声“叔叔”。今天突然叫一声“叔叔”,让牛起涛感到意外,又感到尴尬,更感到惊喜。于是,说了一声:“都过去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我要去上海推销茶叶,茶园没人管理,想请您替我打理茶园。”
“茶园我没有去过,情况不熟悉,我对茶叶生产、加工也一窍不通,何况那一望无边的茶园,更让我晕头转向,我干不了。”牛起涛考虑到山妹的固执、偏见,不好沟通,万一出了差错,造成损失,不但害了她,也会伤了他自己。于是,他拒绝了侄女的请求。
“耕山队除了真真、贾甲外,其他队员都在,他们对生产、加工、管理都很熟悉。您只要抓抓生产计划、人员分工就可以了。”
“牛浪在省城帮我找了一家建筑公司工地,让我去看管材料,我已经预订了车票,后天就走。”
或许牛起涛说的是实话,或许牛起涛掩藏着更大的目的。山妹知道叔叔是一个既精明又抠门的人,虽然,他的肚子里装了一点墨水,读到初中,却深藏不露,平时往来的亲友很少。即使父亲在世时,很疼他,将他抚养成人、供他读书、帮他娶亲,还把自己亲手盖的房子,分他一半。而且,特别嘱咐他要照顾好嫂嫂与侄女。这些他都忘得一干二净。山妹知道堂哥牛岸马上要结婚了,叔叔在到处借钱。他也知道她最近卖了茶叶,有点存款。但他又不好意思向她开口,就编制了很多理由为难她。
“叔叔,您也年过半百了,到工地上风里来雨里去,不但辛苦,也不安全。我知道小哥快结婚了,需要花钱,目前还有缺口。要不这样,办婚事缺少的钱,我先借给您。虽然我还有负债,但是只要您代我把茶园管理好,我就把茶园的股份免费让您10%,您的工钱另外算。”
“让我先考虑一下。”牛起涛听到侄女借钱给他,还送他股份,心里暗自窃喜,但又怕露馅,不宜马上同意,就以退为进。
山妹再次去找叔叔时,牛起涛同意了侄女的请求。山妹心头上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召开了大塬茶园员工会议,说明了茶园的新规划,并对大塬茶园管理模式进行改革:
一、将大塬茶园及茶叶加工厂更名为“大塬茶场”;
二、确定大塬茶场的长期发展目标:打造大塬茶叶品牌;
三、任命牛起涛为大塬茶场场长,建立“场长生产责任制”。
四、分片、分工承包,按利润提取报酬;
五、建立严格的考评制度,奖、罚分明。
山妹陪着牛场长视察了茶园、茶叶加工厂,让新场长熟悉茶园环境,熟悉机器制茶操作程序。她仔细地摸了摸晾垫上的茶青有没有发热,嗅遍每一炉焙笼里的茶叶,看看有没有烘焦。她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便把生产工作做了一一布置后,装了一个塑料袋的绿茶、一个塑料袋的白茶挑回家,准备明天就去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