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德的第三把火是“烧”政绩,烧到山妹的眉毛。高天师说吴良德额头青筋的事,果然得到了验证,吴良德反目成仇,不光光是对提拔他的恩师王忠诚动手,就连对推他上位的山妹也要动手了。只是她还蒙在鼓里。
老支书被打压以后,两委委员全都倒向吴良德一边,吴良德的基层实力得到了巩固;大塬村计划生育堡垒的攻破,吴良德成了头号功臣。宗勇从临时工转成了事业编制。不忘初心,他和吴良德称兄道弟,肝胆相照;宗文获得“全省计划生育工作优秀乡镇长”,提拔成中共高山镇党委书记,成为高山镇的第一把手,他念念不忘吴良德的功劳。从此,吴良德打通了镇、村管道,有恃无恐。吴有求,宗必应。吴良德认为,有了铁的关系为基础,就要有闪亮的政绩来巩固,才能树立自己的地位。
吴良德对全村需要落实的公益项目进行摸底,设计方案,以“公益事业”之名,肥一己之私。他通过各种关系,千方百计拿到扶贫资金。大塬村家家户户接上了自来水,千年街巷的火烧石路面统统挖掉,硬化成水泥路。表面上,村容村貌日新月异,暗地里,利益熏心,危机四伏。
随着官运亨通,羽翼丰满。吴良德的野心越来越膨胀,想方设法排除异己,培养心腹,发展年轻党员,壮大帮派,为自己拉票。他无所不为,把做了几十年财务的老出纳撤掉,换成他的弟弟吴良义。把老支书、老前辈,两委委员统统晾在边上。大塬村两委形同虚设,变成了一言堂。整个村庄成为吴良德一人世界,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吴良德表面上为村庄做公益事业,私下却为自己中饱私囊,巧立名目,通过宗书记,向上级部门拿钱。但是,究竟拿了多少钱,做了多少事,却成了糊涂账,只有吴良德他自己知道。再加上弟弟吴良义充当打手,大家敢怒不敢言,只能暗暗的给他两兄弟冠上:“无良德”、“无良义”的外号,来讽刺他们兄弟无良心、无道德、无义气。
一天,一个采蘑菇的老伯伯,走进山妹的家,告诉山妹:“大塬茶园可能有大的动作,周边的原始森林,被大片砍伐,是不是有重大项目开发?”
“没有听说,应该不会有吧?”山妹听了老伯伯的话,顿时,心里七上八下,极为不安。
此时的牛山妹才发现吴良德的“三把火”,就像一座茂密的森林,她站立在上顶上,大火已经从山脚向四周往上蔓延,将她包围在火海中,随时遭到吞噬。她便心急火燎起来。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食用菌栽培在浙西、闽北一带的农村兴起。“要致富,种香菇,半年成为万元户。”的流行口号,像一股春风席卷着大塬村的角角落落。硬木树与麦皮是食用菌制作的主要材料,远近深山古老的硬木树被砍光,拉下山粉碎成木屑,制作食用菌种子。家家户户将自家的责任田排干水,挖成一畦畦菜园,搭起薄膜大棚,将堆满屋子、装着食用菌种子的塑料筒挑到田里,一排排的立在园地上栽培香菇。农民们打着手电筒、挎着竹篓起早摸黑采摘香菇,香菇贩子穿梭于大街小巷、田间菇棚收购香菇。一筐筐、一篓篓如鸡蛋、似小伞的香菇装上拖拉机、小货车在黄土马路上奔驰。一段时间,孩子们求学费用、兴土木资金、创业基础都要从香菇这座“绿色银行”里得到保障。农民的香菇收入,远远超过茶叶。然而,发展香菇种植业,虽然给当地农民在短期内带来了经济收入,但是,也给生态环境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尤其是百年、千年硬木树纷纷毁于一旦。甚至有人瞄上了大塬原始森林的古老硬木群。
大塬村往西两华里,有一条神秘的溪流,穿过深山密林,自北向南蜿蜒100公里,流经鸳鸯溪、白水洋,汇入闽江。这就是大塬村的母亲溪清水溪。溪流两岸古树挺拔、万鸟齐栖、虎啸狼嚎。汹涌的溪水,无法水运,只有穿蓑戴笠的山民,穿越在深山峡谷间,以捕鱼、捕蛇为生。清澈的溪水,滋养着甲鱼、水蛙、娃娃鱼、石壁鱼等上千种稀奇鱼类。在大塬村流域南北两公里,却似鬼斧神工般的神奇。溪流像一条蟒蛇吞了大象,中间大到一百多米、两端缩小到三、五米,溪床平坦,只有沙粒,没有淤泥,更没有河卵石,就像一块天然的大玻璃铺在溪底般的光滑。溪水不深不浅,刚好淹至大腿。在阳光的映射下,波光粼粼,五颜六色。多彩多姿的鱼虾,在水里自由嬉戏。山妹与所有村民一样,拥有两个“母亲”:一个生母,可以吸奶、撒娇;一个“养母”,可以喝水、玩耍。
有一年,春暖花开的季节,海歌、真真、约上山妹,抬着插秧装粪泥用的平底大木盆,到清水溪漂流。三个人坐在木盆里,划着竹桨,木盆忽左忽右缓慢向前漂着。一条条用六根毛竹并排捆绑的竹筏,站着鸬鹚,忽而潜入水里,泛起波澜,忽而钻出水面,将嘴上咬住的鱼,交给主人;一条条木船,载着游客,欣赏两岸美景。每条筏、船的头尾,各站一对情侣或夫妻,挥舞着竹杆或耙着竹桨,一边划船,一边对唱情歌:
“什么生来翘上天?什么生来排两边?什么生来刀子样?什么入土几千年?”艄婆唱道。
“竹树生来翘上天,竹枝歪下排两边,竹叶生来刀子样,竹根入土几千年。”艄公回唱道。
“什么收得天上星?什么收得凡间人?什么收得林里鸟?什么收得溪中鱼?”艄婆唱道。
“乌云收得天上星,阎王收得凡间人,鸟枪收得林中鸟,鸬鹚收得溪中鱼”艄公回唱道。
……
歌声清脆,在峡谷中回荡。筏、船交错,从山妹乘坐的木盆边擦肩而过。山妹坐在木盆中间,边听动人的情歌,边欣赏迷人的景色。
木盆往南漂出大塬村流域,两岸悬崖峭壁,山长奇石,崖长翠松。有狮吼岩、虎啸岩。传说,很久以前,大兴安岭原始森林遭到乱砍乱伐,生态环境受到破坏,一对狮子,一对老虎,南下寻找新的栖息地。走到了清水溪岸,只见树木葱茏,有野兔、有野鸡、有狐狸、大象、野猪、斑马、长颈鹿、麂、豺、狼、野猫、刺猬、熊猪、穿山甲等成百上千种野生动物,是狮子、老虎吃不完的粮仓。两对深山庞然大物先后停下了脚步,居住下来。有一天,雄虎逮住一头野猪在撕咬着。雄狮刚好路过看到,就飞奔过去,抢食野猪。雄虎当仁不让,便与雄狮厮杀起来。狮吼虎啸、地动山摇,惊动了龙王。龙王请示玉帝,玉帝命令雷公电母前往制止。忽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两条火龙分别击中了两只庞然大物,瞬间化成了两个岩石:狮吼岩与虎啸岩。木盆继续往南漂流,山妹又看到了青蛙石、情侣石、嫦娥奔月、童子拜观音、神龟出海,千奇百怪,活灵活现。竹林中金丝猴乘坐竹轿,绿毛雀对唱情歌;九天瀑布,从天而降,如烟似雾,七彩缤纷,美不胜收。
大塬原始森林,连着大塬茶园,位于清水溪的源头。生长着石楠、红豆杉、银杏、马尾松、杉树、岩楮、柯树等几千种南方珍贵树种。一棵棵古树魁伟拔秀,遮天蔽日。负氧离子每立方厘米十二多万个,成为绝优的天然氧吧与避暑胜地。树上栖息着丹顶鹤、凤凰、天鹅、黄鸸、山雁、杜鹃鸟、啄木鸟、乌鸦、喜鹊等稀有鸟类。尤其是山雁,是栖息在大塬原始森林中独有雁鸟,每天最早飞出鸟巢,晚上最迟回到窝,在森林与溪流之间寻找食物、强练翅膀,随时准备飞向大海;林子里居住着:野猪、黄鼠狼、金丝猴、豹子、狐狸、赤麂、山鹿、穿山甲。地面穿梭着:蟒蛇、七步蛇、双头蛇、眼镜蛇、竹叶青、乌梢蛇等。虫类有:蟋蟀、知了、蚱蜢、刺蛾、蝈蝈、蜜蜂、马蜂、蝴蝶等等。大塬原始森林成了动物王国,更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天堂。
每遇酷暑季节,山妹就会带领着小伙伴们跑进森林捉蝈蝈、玩蟋蟀、捡蝉蜕,打野战、打元宝、丢手绢、跳房子,玩的不亦乐乎,累了就躺在枯叶上“呼噜、呼噜”的睡上一觉。山妹是孩子们中的孩子头,是学校的少先队长,具有领导小伙伴的天赋,大家推举她为“司令”。她经常组织、指挥小伙伴们到原始森林野营。她还制定一套严明的纪律,对违反纪律的小伙伴们,毫不犹豫的施以巴掌惩罚。往往打得伙伴们哭天号地、喊爹呼娘,导致老师或其他家长上门告状、打抱不平。
夏末秋初,一阵又一阵的暴雨、冰雹袭击之后,山妹、李果、海歌、真真、贾甲以及大塬村的孩子们,就会挎着竹篓到原始森林采摘蘑菇。在参天古树荫蔽下,地面铺上一层层枯叶,没有杂草,没有矮树,像一个灰色的天然广场。各色各样的蘑菇,像一把把小伞撑着,又像一只只探头探脑的小鸭拥挤着。有金色的黄金殿、有黑色的苦松、牛仔蹄;有白色的奶菇、竹刷芽。男孩子脱下衣服打结包袱装着蘑菇,女孩子砍来藤蔓编成篮子装着魔菇,大家挑着蘑菇,哼着歌,兴高采烈地回家。
原始森林成了大塬村民的公共菜园,每当长蘑菇的季节,凡是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就会叫山妹到原始森林采摘黄金殿。山妹就像进入自家菜园似的,钻入几棵岩楮树围成的菇坪,抱出一个个金黄色的、光滑的、伞形的、如碗大的黄金殿。母亲将土豆丝、红蔬、黄金殿一起放在锅里,倒进一碗米汤,扔进一根煮过又煮的猪骨头,撒点食盐、加点米糟,烧煮成又香又甜的美味佳肴。
神奇的原始森林的底下,像一座无形的地下水库,为清水溪供给了源源不断的清水,灌溉着几千亩良田,提供全村一百多户,一千多人口的生活饮用水,清水溪成了大塬村的母亲溪。如果该原始森林被砍伐,意味着母亲溪断水,良田将开裂,村民将流离失所。山妹心想:这里生活着许多濒临绝种的稀有动、植物,珍藏着许多童年的纯真记忆。原始森林的存废,更是全村村民生死存亡的大事。原始森林与大塬茶园如同连体儿。如果原始森林被毁,大塬茶园必废。她所有投资将打水漂,不但还不清旧债,而且,会产生新的债务,陷入更大的债务危机。现在,只有保护住原始森林,才能保护住大塬茶园。为村民为自己都必须全力以赴,抢救原始森林,抢救大塬茶园,抢救母亲溪清水溪。
于是,山妹跑到隔壁找老支书了解情况。老支书去了菜地除草,只有王真真在家。
“真真,听说大塬茶园周边的原始森林被大片砍伐,是不是村委会有重大项目开发?”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听说,大塬茶园的所有权,已经转让给吴良义了。你和村委会签订的茶园承包合同的甲方也从大塬村委会变更为吴良义。”
山妹心想:合同变更是要经过双方书面同意的,单方变更的条款虽然无效,但是,明明摆着吴良德在侵吞集体资产。她必须履行合约,这是一个人起码坚守的道德与法律底线。她不可能把租金交给吴良义。反正乙方还是她,就不去管甲方是谁了。保护原始森林、保护大塬茶园,才是全村的大事。她听了王真真的话,感到一头雾水,就立即跑到吴良德家。
“吴主任,听说大塬茶园周边的原始森林,大面积地遭到砍伐,是真的吗?”
“由于时间紧迫,还没有告诉大家。村委会引进了一个赛马场项目,占地一千亩。茶园及周边原始森林全部要开发成赛马场、酒店、绿化草坪、观赏台,今年年底,就要开张。”
“有没有经过全体村民的同意,有没有取得政府批文?”山妹一听到大塬茶园也要被开发,胸口怦怦直跳,预感到一场灾难,即将降临。她就询问吴主任项目进展情况。
“担心时间来不及,我们只能先斩后奏,边建设,边上报审批。”
“吴主任,恕我直言,这个项目关系到大塬村全体村民的生死存亡,也关系到大塬茶园的存废,更会摧毁大塬村民以茶致富的梦想。必然会遭到村民的极力反对,必须立即停止开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开发合同已经签署了,投资方也付了二千万元的押金。现在,只能加速建设,不能延误工期。”
山妹见吴主任的态度如此强硬,就跑到菜地上找老支书。老支书已经回到家。山妹再次踏进老支书家门。
“王书记,大塬茶园及周边的一千多亩原始森林,要开发成赛马场,您是否同意过?”山妹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向老支书一一汇报。
老支书听到山妹的汇报,吓出一身冷汗。这可是我们祖宗留下的老骨头啊!自从大塬村开基以来,一千多年了,没有人动过原始森林的一草一木,就连放牧也不行。现在,原有的几口水井也废弃了。大塬村的生活饮用水就是靠原始森林向清水溪输送的泉水啊!如果原始森林遭到砍伐,清水溪必定断流,大塬村必将遭遇灭顶之灾。吴良德私欲膨胀,令人难以想象!他从一个生产队会计到队长,从队长到大队团支部书记,从团支书到民兵营长,加入党组织,再到党支部副书记。一步一个脚印,而且脚踏实地,工作认真、积极,事事冲在前头,尤其是在批判“黑五类”(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期间,从粘贴标语、布置会场,批斗发言,总是争先恐后,不甘示弱。但他爱憎分明,不会乱斗无辜。有一位名叫“万人敬”的省某厅厅长,下放到大塬大队,参加生产队劳动改造。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没有个人电话、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电视,人们只能到大队看些闽省日报、参考消息,靠广播听到一些新闻。万厅长却有另一种新闻传播途径,只要他回一趟省城,就会带来一些与广播报道不一样的新闻。吴良德对万厅长的特殊功能,感到惊奇,为了了解万厅长的真实情况,他跑到万的所在单位,私下走访,才发现万厅长,是为了改革单位体制,向省革委会写了一份十万字的改革方案,不幸被戴上“反对社会主义制度”的帽子,打成右派。吴良德虽然没有平反的权力,却暗暗的同情万人敬,向王支书建言,要求调整万厅长工作。得到王支书支持,高山公社革委会就把万厅长安排到大塬小学教书。万厅长下放改造期满回城时,一再叮嘱老支书,要重视、培养吴良德。吴良德对经济的事,也从不沾边,是久经考验的最基层党组织的好干部。可是,自从选上村委会主任以后,吴良德完全变了一个人。对栽培自己的人恩将仇报,对曾经的好同事反目成仇,大搞斗争,大拉派性,排除异己,壮大力量。而且,还明目张胆的侵占公共资产,卖山、卖林、卖地。现在又要出卖上千年的原始森林,置大塬村民于死地。想到这里,老支书不禁颤栗起来。
“吴良德这小子,太无法无天了,难道要把大塬村民赶尽杀绝?”老支书火冒三丈,带着山妹跑到村委会对小鬼(通信员)喊道:“伢子,去通知全体党支部委员和村委委员,尤其吴良德,今晚六点,到村委会开会。”然后,对山妹说:“山妹,我以村支部书记的名义,邀请你列席今晚的两委会议,介绍你掌握的情况,并发表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