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上有些戏言,只是想调节一下气氛,说完也就丢了;有些戏言,明明是善意的,却被人误解成恶意,成为攻击人身的武器;大多戏言,成了茶前饭后的谈资。贾甲劝山妹出嫁的戏言,就属于最后一种。他随意一说,劝山妹嫁给真真,虽然含有吃醋的意味,却没有任何恶意,只是调侃一下他俩而已。山妹也没有去反驳或辩解,只是不屑一顾微笑一下就过去了。可是,这句戏言,却被一些耕山队队员,当成茶前饭后的谈资。一下子就在大塬村传开说,村庄的一号美女山妹要出嫁了。有人说,山妹看上真真的家庭地位,嫁给真真;有人说,山妹贪财嫁给了一位万元户;有人说,山妹受到失恋的打击,移情别恋找到了新欢。反正各种传言有鼻子有眼,让人不信都难。当然,这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首先,说真真、山妹。他俩是发小,又是邻居,感情向来就好。后来,真真帮助山妹耕山队招兵买马,还当上她的助手,替她借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关键是真真倚靠父亲的权力,常常向陈伢子借自行车,手把手地教她骑车,一旦她歪了身子,他就乘机抱了一把,甚至脸贴着脸地靠在一起。这些亲密的动作,只能发生在恋人的身上,不能用“发小、邻居”的词语来搪塞。所以说山妹嫁给真真并非没有可能。其次,说山妹贪财。自从她懂事起,她家就很穷,父亲不能从事重体力活,靠母亲放牛每天六个工分养家,生产队欠粮,社会上欠钱,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从心里讲,以她的容貌、才华、人品,找一位万元户,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说她贪财,她家两代人,一不偷,二不抢,三不骗,四没有权力贪。尤其是牛大叔因公致残,没有向公家索赔一分钱。所以,这种说法,大塬村人没有一个会认同。其三,说山妹移情别恋,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人生》里的刘巧珍本来是爱上高加林的,结果,高加林移情别恋黄亚萍,将刘巧珍抛弃。她一气之下,才嫁给了她本身不爱的人马拴(村庄人叫他:马家郎)。当然,这是小说家虚构的情节,并非真人真事。可是,所谓的虚构,是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出来的。没有真实的生活,就很难虚构出至真至美的作品。山妹会不会像刘巧珍那样,一气之下,嫁给她并不爱的人,没到时间,谁都无法知道。她也不是刘巧珍,而是现实中个性鲜明活生生的牛山妹。反正,传言没有经过证实之前还是传言。
不过,山妹的婚姻问题,母亲确实找过东家,也托媒婆跑腿过。母亲的基本思路是:山妹是家庭的独生女,山妹爸不在人世,家里就母女相依为命。她的年龄一天天的长大,体力也将一天天下降,家里没有一个男人肯定不行。山妹已经十八岁了,已经超过了她当年嫁到牛家的年龄。何况,她承包了茶园,初步取得成功,未来经济肯定没有问题。常言道:“姑娘十八一枝花,男人十八玩泥巴。”十八岁是女孩子谈婚论嫁的最佳年龄。要是超过二十二岁,女孩子就成老姑娘了,不容易找到合适的郎君。于是,母亲为选择女婿设置了三个条件:第一,必须是身体强壮的庄稼能手;第二,必须入赘做倒插门;第三,必须至少一个外孙姓牛。
母亲心目中的女婿人选,本来是海歌。她也私下找过海歌的母亲陈仙姑商量攀亲的事。海歌的父母,对山妹也比较满意,可是,要让海歌去上门,他俩意见不一。有一天,海歌的爸妈在家聊起了海歌的婚事。她母亲问道:
“他爸,你觉得山妹这女孩怎样?”
“哪方面?”
“做儿媳妇呗!”
“我们是看着山妹长大的,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又勤劳、又长得漂亮。要是她愿意嫁给王六,我当然双手欢迎了。”
“可是……”
“可是什么?”
“牛大妈要求王六入赘做上门女婿。”
“我们连续生了三胎女儿,才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多么不容易。现在,要让小儿子去上门入赘,孙子还要改姓牛。要是大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王家怎么办?”
“呸,呸,就你这个乌鸦嘴,大儿子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不是说万一嘛?”
“这种事情,允许万一吗?再说了,即使王六去入赘,还不是在同一个村庄,只不过是从我们家住到她们家而已。”
“儿子就是娶不到媳妇,也不会做上门女婿,孙子还要跟别人姓,我不同意!”
“我打听过计划生育政策,山妹属于独生子女,王六属于上门女婿,这两个条件,都符合生二胎政策。让第一个孙子姓王,第二个孙子姓牛,不就得了!反正,我话说到这里了,山妹这个儿媳妇,我要定了!”
“好了,好了,你是仙姑,我是大愣,家里的事你做主。”
“那你同意海歌去上门了?”
“同意怎样,不同意又怎样?”
海歌的父母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又是商量,又是顶撞,又是自嘲地聊着。
海歌妈还没有来得及向山妹妈回复攀亲的事,海歌就突然失踪了,山妹与海歌的亲事,也就搁置了。
失踪的那天晚上,海歌与山妹爆发的绯闻,在山妹及时澄清之后,非但没有影响到她的名声,反而,让大家更相信她的清白,不得不佩服她的危机处理能力。大家都觉得她不但长得漂亮,还吃苦耐劳,智商也高。说她是村庄的一号美女,更是一号才女。所以,有些人对海歌的失踪深表遗憾。有些人却是幸灾乐祸,认为这是老天恩赐他们娶山妹的机会,后来,又发现山妹妈开出倒插门的苛刻条件,又让许多人止步。
山妹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一向谨慎,把精力全部投入在茶园上,力求多产茶,产好茶。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她开始理解母亲的用心良苦,态度才有所软化,并默许了母亲的三个“必须”,只是在三个“必须”的基础上,增加了第四个必须:“必须经过牛山妹本人同意。”这一条款,成了“牛氏婚约”的霸王条款中的霸王,山妹拥有绝对的一票否决权。本来母亲的三个“必须”,已经让一些求婚者打了退堂鼓,山妹偏偏又加了一条更是霸王的条款,让人望而生畏。山妹的婚姻问题,热了一阵子后,也渐渐地冷却了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贾甲的一句戏言,又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有当面向她表白的,有背地里求于她母亲的,更多的是碍于面子,让媒婆出面说亲。凡是喜欢山妹的,愿意做倒插门的,以为倒插门会降低年龄要求的条件,求婚者又开始蠢蠢欲动。
山妹在厨房的菜柜里发现堆着用报纸包的一包包冰糖,就问母亲,来了多少客人,送这么多冰糖?母亲说,连续一个星期,每天都有手拎冰糖提亲的人上门。有的是独自一人来的,有的是父母带着儿子来的,更多是媒婆带上小伙子来的。反正就两斤冰糖,我不好拒绝人家的礼物,就收下了。大约来了十几个对象,这些人大多数愿意倒插门,有的牛高马大,有的能说会道,有的寡言少语。有的因为丧偶,想续房;有的因为年龄偏大,娶不到老婆;有的因为经济拮据,无法娶亲。我看得眼花缭乱,越看越模糊。
有一天,山妹干完活,从茶园回到家,还没有进人厨房,就听母亲跟人在讲话。她仔细一听,才知道对方是村庄里的媒婆,也是从李庄稼到大塬村的,年龄跟母亲相差无几。母亲让她叫她:“阿姨”,阿姨以说媒为业。她鼻子灵,耳朵长,在百里之内,凡是未婚的男女,她无所不知。山妹静悄悄的站在窗外倾听,母亲与媒婆阿姨的对话。
“小伙子名叫马小强,马庄人,是孤儿,人很勤快,愿意做上门女婿。”阿姨介绍说。
“小强,有其他亲属吗?”母亲问他。
小强没有回答。
“小强有点耳背,你跟他讲话时,声音要大一点。”阿姨急忙解释道。
“人长得虎背熊腰的,可惜是个聋子。”母亲叹息道。
“小时候,发高烧,没有及时医治,落下了轻微的后遗症。还好没到听不见的程度,只是没有正常人听力好。”
“你可知道,我家山妹,要长相,有长相,要文化,有文化,村庄里有哪几个女孩子是初中毕业的,能力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人承包了五百亩茶园,打理的有条不紊。现在要她嫁给一个听力不好的人,不知道她答不答应。”
“老姐啊,谁愿意让儿子去倒插门,自从你找了我后,我考虑了三天三夜,才想到马小强,只有他没有家庭负担,愿意倒插门。”
山妹听到这里,心里琢磨着:母亲说的没错,她哪样也不会输给村庄的其他女孩。就因为她要找上门女婿,就得非屈身不可。要她嫁给聋子、瘸子、懒汉或大龄男人?要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那她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于是,她假装一无所知的样子,走进厨房,看见母亲与媒婆阿姨及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小伙子坐在板凳上说话,就向阿姨与客人打招呼。
“山妹,他叫马小强,今年二十二岁,马庄人。”媒婆急着介绍说。
“我认识。”山妹看了他一眼,想起了她运送砖块去马庄,看见帮助铁蛋卸车的三个人。一个小伙子与两个中年男子,两个男子有说有笑,边干活边聊天。小伙子却一言未发,默默地卸着砖块。她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心事呢,今天才知道他耳背。还没等阿姨说完,她就抢先回答阿姨。
“你们有过接触?”媒婆阿姨惊奇地问山妹。
“我运送砖块去马庄的时候,他刚好帮助铁蛋卸车,算是见过一面吧!”山妹如实回答道。
“小强不错吧,你满意吗?”媒婆阿姨又问山妹说。
山妹没有回答阿姨的话,而是沉着脸转身离开了。
媒婆阿姨与小强走后,山妹气愤地训了母亲一顿,她说:“‘十个媒人九说谎,不谎清汤喝不上’。你也相信媒婆的话,这样的人也带上门说亲,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媒婆一直跟我说,小伙子很不错,我才让她先带来看一下,没有想到是个耳背的。”
“以后,再不要让她带人到家里了。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不是担心你的年龄一年一年在猛长,我才着急嘛!”
“婚姻还是要缘分的,光着急有什么用?”
“哪有父母不着急儿女的婚事的?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反正,今后不允许您再找人提亲。”
母亲见女儿态度坚决,只能将着急压在心底,私下悄悄地物色女婿。上门提亲的人明显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