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二九运动后,南京就处在一片白色恐怖中,中共南京地下组织遭到敌人严重破坏。一九三六年底,赵赤的上线徐源同志代表中共南京市委,指示赵赤回江北老家老李庄长期潜伏待命,视形势发展变化,再为党做工作。赵赤立刻接受了这一命令,并且向徐源作出庄严保证:服从组织需要,忠于共产党,决不背叛组织,在抗战即将来临之际,作出应有的贡献。
日军占领南京前的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八日,徐源又和另外一位地下党员刘建平来到老李庄,要求赵赤除了徐源、刘建平本人或持徐源亲笔信来联络的人外,不得与南京过去接触过的人作任何接触,也不得接受任何任务。
十二月十三日,日军攻陷南京,六朝古都在一片血与火中呻吟。三天后,一位叫朱连的人,手持徐源亲笔信,信中指示赵赤配合朱连,执行爆炸津浦铁路浦口机车车辆修理厂日军的任务。朱连告诉赵赤,他于十二月十一日,趁日军尚未进城之时,在浦口搜集了蒋军溃逃时丢弃的大量德国制造的炸药,已经运送进机车车辆修理厂。十七日,朱连与赵赤翻墙入厂,他俩把炸药分别埋设在车间、仓库、公房等处,还把导火索掩藏在垃圾、瓦砾之下,用枯枝乱叶、杂物将其覆盖好。十八日晨,大批日军进驻该厂。当日下午,赵赤、朱连乔装成日军,混进了机车车辆修理厂,并在黄昏时刻引爆了炸药。连锁的爆炸,地动山摇,炸死炸伤日军多人,全厂机器,也多半报废。赵赤、朱连二人,趁着硝烟弥漫,安全撤至猪头山。
这是赵赤潜伏以来第一次不负使命而光荣完成的任务。
没过几日,赵赤便听说了江南张家摆渡有人痛歼日军六人,以及有个日军军官在碧云镇被人杀死河中的事。他知道这一定是自己的同志在行动,他不是孤单作战。
当田羽、火凤、李觉华、林伊豆四人来到老李庄时,赵赤才知道,打响南京抗日第一枪的,就是这几位同志。可当他们拥抱着,互相祝贺着,激动得泪流满面的时刻,赵赤突然想起徐源“不得与南京过去接触过的人作任何接触”的指示。他的内心极其矛盾:既不能违反徐源同志的指示,又无法不与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相认。
赵赤的家位于滁河东岸森森林木和密密水网地带。这一带,暂时还没有日本人来,也没出现其它政治势力。为了款待田羽等四位同志,赵赤的家人依照南京习俗,丰丰盛盛地做了许多道菜,还拿出窖藏好酒,举行了一次欢宴,一是祝贺南京抗战的头几仗旗开得胜,二是祝贺老朋友田羽、火凤的新婚之喜。
饭间,田羽把在东屹垴与南京片上党委书记黄毅同志见面的情况传达给赵赤,又把黄书记指示他们早日会面,进而建立江北、江南交通站,以及同意他们组建游击队抗日武装的意见告诉赵赤。赵赤听后面带微笑,沉思半晌。田羽见状,便问赵赤:“对于这些,你怎么看?”
赵赤说:“我们都是共产党员,应该胸怀坦白,对同志应该摆明自己的观点。”
田羽闻言,知道赵赤下面会有一番不同见解,便紧锁眉头,把目光举向在座的所有同志;其余三位同志都停止了笑声,望着赵赤,用心地听着。
赵赤坦言道:“在目前复杂严峻的形势下,我们凡事应该多些思考。其实,就算黄书记没有这样的指示,只要是共产党员,都会组织起来,武装起来,在江南、江北给敌人以有效打击。这是我们共产党人的责任,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现在,黄书记代表组织与你们见面,还布置任务,并让你们来找我,这就存在一个问题:这个‘片’是哪里来的,你们有没有收到过南京市委的正式通知?反正我是没有,请大家认真思考一下,我们过去的组织系统里有过“片”吗?还有,‘梅花’、‘老虎’是我和田羽曾经使用过的联络暗号,黄书记怎么会知道的呢?”
赵赤的话,让整个书房鸦雀无声,坐在屋里的同志都在冷静沉默中。赵赤给每人茶杯里续点水。这是一种当地出产的绿茶,品相与味道俱佳。
田羽打破寂静,手摸着又宽又大的脑门子,站起来道: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没有收到南京市委的正式通知,也没多想这‘片’是哪里来的,我们是实在找不到党组织的情况下,李觉华接到了有人传递来的纸条通知。”
“当然,无论是什么情况,这位黄书记所说的工作,我们还是要做的。大敌当前,急需做的事,无论谁来当书记,也会这么布置。换作你田羽当书记,难道这时不也要着手开展这几项工作吗?”赵赤接着田羽的话题。
“是这样,是这样”田羽点头道。
“只是,我这边情况有些特殊。徐源同志曾代表南京地下市委的正式通知我‘不得和南京过去接触过的人作任何接触,也不得接受任何任务’。当然,我觉得这话并不全对。在当前的斗争中,明知是自己的战友,明知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我们能不认吗?与自己的战友一起消灭敌人,这难道有什么错吗?但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又必须服从组织,不能随便接受其他人布置的任务,你们说对吗?”
大家都舒缓一口气。田羽喝了一口茶,安静地坐下来。女同志有了轻言漫语和笑声。
田羽说:“我个人觉得,只要是为了抗日,我们就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做好工作。我们已经开始在南岸着手收集流失在民间的枪支弹药,也准备组织隐蔽的小型武装,但仅仅是我们南岸这样做还不够,还要跟北岸的同志联手,使抗日武装更加强大。”
“搞抗日武装斗争,可能江北比江南情势略好一些。江北的山、江北的水、江北的人,都和江南一样,随时可用。我们可以发动群众,成立民间抗日组织,比如‘同心会’,作为我们的外围组织。但此时,我们共产党人面对复杂的形势,更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才是最主要的。既然这样,我们先建立江南、江北两个交通站,从互通情报开始吧,大家保持联系怎样?”赵赤补充道。
大家点点头,表示赞同。
几位战友趁着夜色握别,一番难舍之情自不必说。寒冬的夜晚,北风吹得人浑身发冷,但大伙儿的心却是热乎的。回去的路上,田羽对三位战友说:“我们有赵赤这样的战友是幸运的,因为他不光善于斗争,还有一个善于思考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