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广富和李老六覆灭后,余党二、三十人被一个军统特务高斯年接收去。当年武汉保卫战兵败后,高斯年带着手下五人和部分电讯设备流转在湖北、安徽一带。他了解到南京周边的情况,也产生了在南京边上插一杠子的想法,并且看中了大草湖这个便利退守和逃窜的地方。几年来,高斯年也学会了一点打游击的本领,但由于他们的生存必然以损害人民群众的利益为前提,经常干些抢粮、逮猪、拉牛或抓人赎票的事,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跟群众建立密切关系。所以他们的游击战与南京游击队的游击战,永远存在着本质的区别。
高斯年想出一个办法,起名叫做“五分钟自首”法。他们躲在路边玉米、高粱等高杆农作物地里,有单行的基层干部走过,便突然跳出来,拿刀拿枪,逼着人在一张干部、党员自首申请书上签字,不会写字的画押按手印,还要在自首登记表上签字画押,大约用去五分钟时间。这些人有时窜进基层干部或党员、积极分子以及民兵、妇女骨干分子家中,用手枪抵住胸口,逼人签字画押。对此,有的人在“想死还是想活”的强盗威胁面前,采取了妥协,也有人誓死不签,惨遭杀害。
江村乡有个曹玉红,父母被鬼子杀害,邻家把她抚养成人。共产党来后,她通过学习文化,接触到共产党,成为妇女中劳动模范,后来入了党。曹玉红也被高斯年抓住,敌人罪恶的手执着短刀,逼她自首。她选择死亡,拒不签字,并且骂高斯年:“无耻的特务,你的这一套是卑鄙的政治强奸。告诉你,真正的中国人在政治上从来都不会屈服的,开枪吧!”
高斯年气急败坏,掏出手枪开了一枪,曹玉红惨遭杀害。
高斯年没想到,他带着两个匪特出去“干活”时,遇到了南京联络站的联络员白自清。当时白自清一个人在林间小道上,他认出是敌人,手疾眼快,先开了枪。高斯年负伤逃脱,两个手下被打死在地上,满地都是散落的自首申请表。白自清一看,这些东西上,已经有十二个干部、九个党员秘密地向敌人自首过,其中包括他自己的老婆许金桂。他气炸了肺,立即把自首登记表格交给李觉华。李觉华指示他:“此事一级保密,不要声张,待向上级汇报。对已自首者,相信党会有统一的政策;对于你老婆,先不要表露情绪,待支部找她谈话后,还要看她的态度。”
这些农村干部里,也有自首后背上政治包袱,人都变形的;也有抱着无所谓态度,反正没人看见,我不说,组织也不知道的;也有这边作了自首,回来就告诉组织的。江村还有这样的事,一个党员自首后,向自己支部汇报,支部书记受水平限制,说:“这有什么关系,你不理他就是了。”
通过曹玉红等人被害的事件,区乡政府才发现有匪特猖獗活动。白自清杀死匪特后,更引起大家的注意。
李觉华紧急布置:立即通知联络站、游击队、游击队亲属、站属敌工联络情报关系中的党员、骨干,不要暴露身份,不要单人行走,随身要携带武器,遇到白玉清这样情况,先发制人;立即向联络部汇报,缴获的自首表上交;与地方区乡分头取得配合,互通情况,统一秘密摸查到底有多少人已经被特务政治强奸过,不要随便给接受“五分钟自首”者处分,要做教育工作,等待上级党委统一政策。
李觉华、窦一芳也到赵赤和林伊豆、平伊诺这里,向他们汇报、交流了情况,征求他们的看法。林伊豆、平伊诺主张干脆把游击队家属迁到根据地中心地带来住,这样省心而又不受惊慌。高斯年当时要是被白自清打死,就会省去许多麻烦,可惜被他逃掉了。
赵赤认为:“李觉华在这件事上处置的十分正确。若有条件,家属能内迁居住的一律内迁。田羽、火凤不在,他们的父母就是我们的父母,要格外关心、照顾他们。还要抓一个重要的事,在党内党外通过小组会和学习小组,进行气节教育,曹玉红和白自清就是活的教材。访问曹玉红家属,请他们出来讲话。党员要上党课,努力提高党员、骨干分子觉悟,各人问一问自己,倘若自己碰到这种事,怎么办?”
讲到这里,赵赤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当然更重要的是,集中智慧,研究办法,消灭高斯年,把这伙敌人全部歼灭。高斯年是受过训练的职业特务,很难对付,他们残忍而狡猾,武器配备也比较好,但只要大家认真动动脑筋,我想是可以歼灭掉他的。”
最后大家统一了认识后,李觉华、窦一芳和赵赤等人告别。
赵赤对平伊诺、王明说:“你们在外当记者,单独活动要加倍小心。平伊诺在部队采访要好一点;王明下农村要小心谨慎。这不是闹着玩的。”
赵赤又对林妈妈说:“妈妈一个人在家时,遇见生面孔,请加倍小心,中心地区他不敢闯来,文化单位,防卫差一点,就要当心了。好在您老有武功,让这些人领教领教也好。”说得大家都笑了。
李觉华、窦一芳回到游击队,大大小小开了一系列会议,中心议题是如何对待所谓“五分钟自首”。一向埋头于联络工作的无名英雄白自清被邀请来讲了话;大家还去江村乡访问了曹玉红家人。李觉华、窦一芳、章桐、段红花分头带人到江南一线去作秘密抓捕高斯年的准备工作。李觉华带人前往碧云湖林赫家;章桐带人去甘草岭,住赵宗诚家;段红花带人住碧云镇火春和家;窦一芳带人住大田庄田士荣家。一般情况下,他们不露头影,需要时才谨慎出门,并且都带着快机驳壳枪。
这一天傍晚,两个穿黑衣服戴墨镜的人在葡萄架下插小道向田士荣家走来。窦一芳从培育月季花苗的玻璃花房里看见这两个来人,便打开手枪保险机。两人见屋内漆黑无人,便转身朝花房走来,看见一个女人在给苗苗浇水,便问:“田大伯哪去了?”
窦一芳随口答道:“喏,那大柳树下小路上来的不是?”
两人下意识地转脸向路口望去。砰,砰,枪响两声,两个人捂着脸,右手掏枪准备回击,砰,砰,又是两响,两人皆右手中枪,手上的枪掉在地上。田大伯、田大妈从内厢走出来,又对着两人脑袋各打一锄头把子。八个游击队员从花房暗间出来,将两个倒地喋血的特务颈子上加勒一条绳子,勒死后抬上装猪的小架子车,把他们送到没有人住的湖滩乱草地里。窦一芳从特务身上搜到空白自首表格、小军刀、麻醉剂、真丝绳索和个人处理轻伤的小黄包,另两支勃郎宁手枪,共五十二发子弹,枪和子弹全新。
因为这事,田士荣又搬一次家。他们跑日本鬼子反五次,跑三战区反一次,这次是第七次。很多乡亲不知他们去了哪儿,有人说去了老李庄,有人说就在北狮子岭,也有人说,他去胶东找田羽、火凤。总而言之,他们是连夜走的,这一点窦一芳最清楚。
同一晚上,火春和家也出现两个穿黑衣服的人。火春和出门,他们进门,顶面相撞。来人用小刀对住火春和的喉咙,低声说:“点灯,不许声张!”
火妈妈点上小瓶灯,灯火飘忽不定,闪着豆大的红黄火头,曳着一道黑色的油烟,发着呛人的煤油气味。拿刀者对另一人下令:“检查房间!”
其实火家房间很简单,自从鬼子来中国,家家闹跑反,形势逼着家家都简单。来人又命令:“老家伙听着,你们是共产党头目火凤、田羽的家属,你火春和不但是‘同心会’会长,还是共产党。赶紧办理个人自首的申请手续,以后每月汇报一次思想情况;田羽、火凤的事情也要交代清楚,不得隐瞒不报。这是蒋总裁的命令,不得违抗;稍有抗命之处,立即要你们的命!”
话未落音,只听“咔嚓”一声响,两个人身子悬了空,掉进一个深深的坑荡里,水立刻淹到脖子。接着,更要命的事情发生,一大锅开水,浇到两人头上脸上,上面烫得要死,下面冷得要死。有个女人发了话:“交出你们的武器,手枪、军刀、炸弹、麻醉剂瓶子!”
两人立刻把枪和子弹先丢上来,紧接着小军刀、急救包、麻醉剂也都交了上来。
上面问:“想死想活?”
下面传来哭声:“饶命,饶命!要我怎样就怎样,只求留条狗命呐!”
上面人说:“我叫段红花,南京游击队副队长。我挖好了坑,水泥做的水池子,已等候你们多时,我暗销一拉,就叫你下池子。现在水烧开了,刚刚洒一点给你们尝尝味道,你们不好好把来龙去脉讲出来,今天就给你们洗一次开水澡!”
只听下面说:“姑奶奶饶命!我们早已听说姑奶奶大名了,我们讲,我们讲!”
这两个人,一个叫李锡山,是高斯年从湖北带回来的;一个叫金万茂是雷广富的残余部下。李锡山交待:“高斯年在重庆受过训。鉴于共产党对待自首分子要认真审查,上峰要我们给你们制造矛盾,让你们内部分化,同时也想从中窥察到你们一些内部情况。高斯年手下现有二十九人,连同他自己三十人,全部配备美国装备包的,有手提发报机,方便跟重庆、襄樊联系。”
段红花问:“三十人当中有多少人是高斯年带来的?”
答:“九个人。”
“你们的经费哪里给你?”
“美国人,美国人,活动费多,都是美国人给的;襄樊有人送过来。”
“你们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
“重庆方面有渠道跟日本人打过招呼,日本人说不会过问中国人打中国人的事。所以我们不联系他们,也不怕他来抓。”
“你们和‘三战区’、广西军有什么关系?”
“广西人我们瞧不起他;‘三战区’太穷,见我们有钱,眼红,我们避开他!”
“你们就不怕南京游击队?”
“怕,很怕,晓得你们厉害。前回高斯年负伤,还丢下两条性命。今天我们两个人栽在姑奶奶手里,千万开恩啊!”
段红花说:“是要对你们‘开恩’的,因为你们的‘好事’做多了!”
于是,在“饶命,饶命”的叫声中,段红花命令队员把水注满,眼看着两人在没过头顶的水里挣扎,没一会儿便毫无动静。晚上,游击队员把两具死尸丢进山谷荒草里,还帮助火春和搬家,至于搬往何处,就没人知道了。
林家这边同样也来了匪徒。他们听说林赫有武功,所以来了四个。四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敢近他身,而是格外小心,全都拔出手枪,指住林老。林老家住船上,四人不敢上船,要林老上岸。当林老从木制跳板走上岸时,芦苇里射出四颗子弹,不偏不斜,打在四人手上,四把手枪几乎同时掉在地上。紧接着一个声音:“不许弯腰,退后十步,敢不听话,立即打死!”
按照李觉华命令,队员们把四个人审问后,堵上嘴捆起来,套上麻袋装上船开往长江,然后将这四个家伙沉入江心。林赫被转移到陈家转井与老伴和女儿会合。赵赤见面说:“林伯别急,高斯年早晚会完蛋,到时您老想留下想回去都行。”
高斯年终于露面,当晚他亲自出马,带着三个人到南京联络站分站长,“同心会”副会长、共产党员赵宗诚在甘草岭下的茅屋里。高斯年过分自信,他相信共产党也是肉身做的,不会刀枪不入。正当高斯年寻找不到赵宗诚,而走进茅屋时,一根绳套扣住他的脖子,同时听见另外三声枪响,他带的三个手下顿时死在门外。章桐站在面前时,高斯年已被活套勒得白眼直翻,只差一点就呜呼哀哉了。队员们从地上拾起手枪,把高斯年嘴巴堵上,四马攒踢地捆起来。赵宗诚从屋梁小阁子上收下滑车和棕绳,笑呵呵地走下来说:“姓高的,我这个老渔翁终于等到你这条大鱼上钩了!”
高斯年两只狼一样的眼睛看着周边的人,最后被蒙上眼睛,捆着装上船送往江北的联络部去。考虑到赵宗诚老俩口有许多工作任务在身,暂时没有搬家。
高斯年的剩余部下一夜没有睡觉,一直在等他和同伴的消息,因为那些人出去几天没有了消息,这使他们惊慌失措,正无计可施时,被进入大草湖的游击队员缴了械,抄了他们的巢穴。这些罪大恶极的特务被被枪决后,他们的尸体留给了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