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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击队从大草湖归来路过红港时，船民、渔民多有认识赵赤。老百姓多日没见到赵赤，今天看见格外亲切，有的送莲藕，有的送大鲤鱼。但游击队有纪律，所有物品一律付钱。程桂英告诉大家：“若不肯收钱，东西一律退还；我们共产党人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回到江北，赵赤把自己留下一天的安排告诉李觉华和程桂英：白天除了对游击队采访外，他还会抽空跟大家谈怎样读书，只要愿意来的人，都欢迎听讲，在付印的丛书印好前，赵赤想先做个中心发言；到晚上，等送走田羽的火凤回来后，他想跟游击队几位领导谈谈“保九旅”的韩光。由于多年搞联络工作，赵赤对韩光的情况摸得很熟。
这次游击队大部驻扎大周庄，离被打掉的“三不管”地方很近。“三不管”现在是冷冷清清，没人来管，人也不敢来住，听说天阴雨湿湖上还有“水猴子”尖声啼叫。其实哪有什么“水猴子”，都是人自己害怕，幻想出这些古古怪怪念头，立刻就有人当作真事传播开来。
大周庄人都认得赵赤，他们炒花生，沏野茶，招待赵赤等人，还在湖边草地上讲“鬼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可从他们口中的叙述来看，还真像实实在在的事。一个白发老人讲，他看见一身黑毛的大鬼拧着一身红毛的小鬼的耳朵，说他不听话，还打了小鬼的屁股，小鬼哭了，哭声就跟狼叫一模一样，还说这个鬼有大约十岁孩子那么大，而水猴子只有一只猫那么大，尖耳朵，绿眼睛。
林伊豆和平伊诺互相会意地笑了，摇摇头。赵赤说：“他们的心灵还处在远古与近古交界处。说他们没有文化吧，他们绘声绘色地讲鬼，讲‘水猴子’，这就是他们的文化；只不过他们的文化又与我们的唯物主义相悖。可是，共产党来了，他们不跑，还拿花生拿烤茶来招待我们；鬼子来，国民党来，他们晓得逃跑。这说明他们明确地拥护谁、反对谁，中国古书上说的‘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就是这种状况，不能说他们没有文明、没有文化。”
赵赤正式开讲时，游击队领导和一大批骨干、队员都来听，驻扎在大周庄的队员除了岗哨，差不多都来了。大周庄人无论老小，只要有空的，也和队员们坐在湖边大草地上。林伊豆把一个很小的漂亮女孩抱过来，女孩妈妈也笑眯眯地坐在林伊豆、平伊诺身边。
赵赤说：“看，这里军民一家融洽的气氛也是一种文化。这个小女孩，如果从现在起由林伊豆、平伊诺你们来抚养教育，长大后就会和这两个姨一样，还会相信‘水猴子’和‘黑毛鬼打红毛鬼的屁股’这样的故事吗？这就叫文化差异。如果我们参加社会实践，不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同一般人有什么两样？为什么要读书，道理不讲自明。你们看小女孩妈妈一步不离小女孩，这是母爱，她跟火凤爱融融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火凤和融融对母爱理解的深度和广度，那差异大了，是文化素质把他们拉开距离的。”
赵赤站起身，面向湖边草地上的所有听众，大声说道：“大家可能都已经知道上级为我们安排印书的事了。在拿到这些书之前，我想先跟大家谈一谈自己的一点读书体会。人，既要有社会实践，也要读书。书给人知识，给人提高理性的东西，给人从抽象到具体的过程，给人以散碎到集中的感情世界。当然，书，因为作者的局限性，也会有过时的甚至有害的东西，在于我们如何来鉴别，如何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孟子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书不可尽信，但不可以不读；完全不读，就会使人懵懂，甚至要回到穴居野处、冢洞蛮荒的境地。
“所以要读书，但书浩如烟海，不吃饭，不睡觉，人生百年都用在读书上，也读不完；现在的世界发达而文明，一天的出版物，人一辈子也读不完。那么，从何读起呢？对于我们共产党人、我们游击队员来说，应该选读最有启发教育意义的书。一本书在手时，要知道是什么人写的？我们将从中得到什么？这是先决问题。
“选读能够解决当今最大问题的书；选读经过时代筛选过公认为是好书的书；选读与自己工作相近的专业书籍；选读各个方面自己应该具有的知识的书籍；还要学会使用在工作中作为助手的工具书。
“选读一流作家的作品；选读成名之作、代表之作；选读对社会正面影响最大的书；也少量地选读对社会有负面影响的书，但要有批判的态度和能力；知识学问没有国界，既不要有排外主义，也不要有唯我思想，好的事物，应一切拿来。
“作为当代人，应从当代、现代读起，直接吸取营养，对历史的事物，逐步拓远、拓深，吸取精华；作为当代人，既要专精，又要广泛，政治、军事、文化、科学都要学，从沉睡在地下亿万年到宇宙空间的知识都要有。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道德精神规范，只要是不赞成无政府主义，还是有一点规范好，这是文明，不可堕入纯粹的自然主义中去。
“南京游击队，为什么战无不胜，就因为我们是文明的人民子弟，有高度中华文明的人民子弟。多读些书，提高我们的素质，将来可为民族、国家多作贡献。读书要写心得，写体会，有启发思想、促人猛省的段落可以抄录下来，以便常翻常读。这方面平伊诺已先行一步了。是不是可以组织读书会这样的松散组织，自愿参加，开一开交流心得体会的会。我听说火书记和李副书记都提议过，在这里只是顺便讲一下。
“不瞒大家，我心里一直都有一个想法，将来国家如果不走弯路，一定会量才用人。你们好好学习，互相推动，你们当中将来会有一大批人才脱颖而出。将来的作家、记者、演员、律师、科学家、军事家，说不定都在今天的大周庄草地上听我的讲话呢！”
一阵掌声。所有听得懂的、听不大懂的、一点也听不懂的人，都鼓了掌。大周庄还有人唱起歌来。
一个唱：
“栀子开花香十里，大周庄桂花香上天
南京有个游击队，打得鬼子死田边。”
一个唱：
“斑鸠展翅响铜铃，一飞飞到南京城
姑娘小伙开口笑，乒乓鬼子丢掉魂。”
又一片掌声。
会后，平伊诺问：“赵哥，你看我能当作家，当记者吗？”
赵赤答：“‘自古将相宁有种乎’，自强不息而已！”
林伊豆接着话说：“在赵哥启发下，将来我的出路有了。我的志愿是当一名编辑或记者。”
赵赤说：“新华社再有考试，我会提前告诉你们，并在不违反纪律的前提下，为你们争取机会。但到那时，关键还得靠你们自己考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