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段红花完全康复,就要和平伊诺回到南京前线去。在此期间,段红花体重增加了五斤,平伊诺也增加了三斤,个个红光满面。这让赵赤感到很安慰。这两天,平伊诺吵着向赵赤要上次拍的照片,并且拉着段红花又请通讯员小丁拍了许多张。好在小丁不厌其烦,满足了两人的愿望。赵赤把平伊诺骑马从柳枝下走出的照片放大为九寸,并加了乌木镜框,送给平伊诺。
临别前,赵赤写好两封信,一封交火凤书记亲收,一封则是给林伊豆的。赵赤郑重地将两封信交给平伊诺和段红花带回去。两姐妹在陈家转井生活了十几天,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产生了感情。而从赵赤角度,这些天,一回到屋里便有茶有水,有吃有喝,她们这一走,自己在感情上也受到冲击。
赵赤怎么也没想到,离别前平伊诺会对他冒出一句话来:“赵哥,我要是战死,你会给我墓碑刻写上什碑文?”
猛地听见平伊诺这句话,赵赤像被铁锤击打了一般,他一个巴掌打过去,平伊诺揉着生疼的脑袋,而赵赤自己则蹲在地上不知有多伤心。多少次分别,赵赤最怕听到“战死”或“牺牲”这样的话。而每当他和平伊诺离别时,思想深处总在萦绕着一个不祥的预感,总怕这一别就是永别!因为他经历过太多这样与战友、同志的离别,许多真的就成为永别!所以,当他听到这句不愿听到的话时,赵赤因伤心恼火而不由自主地一个巴掌打在伊诺的头上,但他马上就后悔起来。平伊诺是个聪慧之人,知道自己信口开河惹恼了赵赤。她立刻扑向赵赤,蹲着伏在对方肩膀上哭泣,把段红花弄得不知怎样为好!
这一巴掌,让平伊诺深切体会到赵赤在疼爱着自己,生怕失去了自己,所以她停止哭泣后,反倒安慰赵赤:“有赵哥在,小妹我是不会牺牲的。你看觉华哥不就是打个擦伤、红花妹不也只是打个肉伤吗?凤姐、田哥遇到刺客都没有伤到半分毫毛;窦姐在卧佛寺遇到两个日本特务盯梢,却被她巧妙地丢掉而脱险。有赵哥你在,伊诺我是不会出事的!”
赵赤慢慢地站起来,自己也弄不清刚才究竟为何失控。他一看两个战友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身边,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并且对平伊诺说了声:“对不起!”。
通讯员小丁把二师的马拉来了,正在准备着,忙碌着。这次还是由他送两位游击队女英雄到王明那边去,因为王明走时再三招呼,回去一定要路过她那里。
两日后,平伊诺和段红花平安回到游击队,把赵赤的信件分别交给火凤和林伊豆。
赵赤给火凤的信中写道:“我给新华社淮南分社副社长包之敬、区党委宣传部长张劲夫打过报告,第二期新华社招考,让林伊豆报名。如果她考取了,建议让平伊诺顶上来接替她的工作,对南京游击队不会有大妨碍;你也应该培养一个人接替你,干部都是党的,总不能一生都在前方打游击。打游击是党的事业,其他工作也是党的事业,你说是吗?”
而林伊豆撕开赵赤的信,心里亲切无比,她知道赵哥会关心她,总有一天轮到自己。她从信中得知,赵赤已给自己在宣传部报了名,主考人仍是宣传部长张劲夫同志。当然,赵赤信中讲得很清楚,他只疏通航道,不能代替行船,考试还要靠她自己。林伊豆非常希望一切都如赵赤所说,去《淮南文学》和《淮南画报》当编辑,那就定下心来应考一次吧!她也知道,火凤这次一定会支持她。
林伊豆心情特好,热情招待了两个归来的战友,问长问短,十分关切,自然也问到赵赤的情况。平伊诺得知林伊豆将要报名考试,好生羡慕,她相信,总有一天赵哥也会为她考虑,只不过,都要经过考试。
林伊豆就要离队,临行前与火凤等各位战友告别,而这次离队的感受完全不同于上次。李觉华跟平伊诺、段红花商量,要给赵赤带点什么,最后他们托林伊豆带了银鱼干、板鸭和屯溪西峰绿茶给赵赤,还各写一封信一同捎过去。火凤把家里仅存的一条火腿也带给赵赤。林伊豆自己什么都没有带,用她的话说,带一颗战友的心去,自己考好了,比带什么都重要。
大英区委书记徐德也是个重视人才的人,他专门派人用牲口把林伊豆送往陈家转井。林伊豆跟着赵赤去见张劲夫部长。张部长用睿智的眼光观察林伊豆的外表,推测她的内心;而林伊豆此时极为平静从容。张部长想,果然名不虚传,这南京游击队就是出人才,怪不得鬼子见到他们就要头疼。张部长说:“还是老样子,战争年代的考试,来一个考一个。除了填表格,填志愿申请,做几份答卷外,也有一篇自题文章的考试。”
林伊豆从赵赤手里接过派克金笔,对张部长和赵赤敬礼,然后严肃地进入考场。考场里,三张桌子三个座位,已经坐着两个考生。
在自题文章试卷上,林伊豆的文章题目是《在游击队烈士墓前》。文中写道:
“这儿躺着的是六年来南京游击队牺牲的十四名烈士,从吴威、苏惠凤、文修英,到简崇明、田树志、林焕清。队党组给这些烈士立一块总碑,碑上用隶书写着‘留取丹心照汗青’七个字;白色墓碑凹现着朱金色碑文,一如烈士明洁典雅的身世。
“烈士墓座落在狮子岭南侧,背风向阳,春夏处处青枫,秋来遍山红叶,三九寒梅点点,十里暗香浮动。长江如带,烟波浩淼,从天际蜿蜒而至,来之西南而直指东海。南京山岳苍茫,湖泊闪灼,居民万家,曾几何时,沦陷于尸山血海之中。南京儿女,经受血与火的洗礼,从血海中呼啸而出,拿起枪杆,奋力抗战。六年于兹,烈士们为祖国为人民壮志献身。扬子大江,波涛起伏;前浪未已,后浪继之。烈士们的前浪事业,有全体队员后浪继承。祖国独立、民族自由、人民民主的目标一定能实现。安息吧,同志!南京游击队用一个接一个的胜仗来安慰烈士的英魂。
“今天,我带来了山花、野果和战友的心,还有四个家乡菜,一杯家酿的酒,来祭奠你们。待抗战胜利,全南京人民,还有自山南海北战后归来的战友们,再来拜祭。那时,将有一个富裕、强大的国家建成。你们的英灵永垂千古!”
晚上,张劲夫部长打电话给赵赤说:“看来,林伊豆的文笔,适合做文艺刊物的编辑。我一定保举、推荐。”
赵赤放下电话,立即向林伊豆祝贺。这时,她正在灯下静读毛泽东的《矛盾论》与《实践论》简本。听了赵赤转达张部长的话,林伊豆平静中有点激动,猛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拿出遗忘在包里好几天的李觉华、平伊诺和段红花给赵赤的信。平伊诺在信中说:“赵哥那一巴掌,打得我深思猛醒过来。赵哥爱我之深、忧我之切,实在感动着我。不过,我是共产党员,有一天若要我去献出生命,我会毫不犹豫;万一有那个日子,万望赵哥经得住这沉痛的打击,小妹就含笑九泉之下了!”
赵赤读信,知道自己的思想境界远落在平伊诺之后。平伊诺超越自己,也是欣慰的事情;共产党人对自己的不足如日月之蚀。赵赤坦诚地把这些告诉林伊豆。林伊豆深有感触地说:“人哪,‘学而后知不足’,真是活到老,要学到老啊!”